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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第2页)

没听过、听不到,留了余地,才有未来。

她是想等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等一次不可能为她而?响的?钟声。

第95章雪顶听钟(二)

曲砚浓一共听过六声钟响。

从前卫朝荣还活着的时候,曲砚浓来过牧山几次。

那时候牧山宗欢欢喜喜地并入了上?清宗,留下经营了三?四?代的?旧山门,任由这片因辛勤打理而温馨和乐的故址在寥落里走向无可挽回的?衰颓。

或许不是没有人惋惜留恋,可人总是要往上?走,带不走的?昨日只能抛在身后,等到曲砚浓第一次到牧山的?时候,一片恬然的仙山已经萧疏荒芜了。

阖宗迁徙的?时候,牧山宗修士带走了绝大?多数家当,只留下最外围的?防护阵法,填满了灵石,任护宗阵法数十年?如一日地运行,倘若他们在上?清宗混不下去,归来还能有一条最后的?退路。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留。

原本?干净明澈的?殿堂,雕梁飞檐上?也落了厚厚的?灰尘;曾经晨昏习练的?校场,悄然死寂,空得?让人心也空落落。蛛网横斜,金漆剥落,破败得?不成样子。

她不知道卫朝荣私下里究竟回过牧山几次,但她知道他一定回来过,因为当她兴致偶发,非要他带她去牧山宗故址看看,到了地方,连她也暗暗惊讶,可卫朝荣没有。

她说想看看牧山宗的?模样,他说没什么好看的?,她说非要看,他沉默很久,只好同意?。到了牧山宗,望见衰颓破败的?旧山门,他比平时更寡言,可没有一点意?外。

“你看,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她侧首余光望他,雪光晴明,把他清秀俊逸的?轮廓勾勒得?明净沉然,他定定地望着远山,声音里有喟叹,也有释然。

那?是他自小生长的?地方,他踏上?仙途的?起点,曾经全部的?牵绊,怎能如此轻易释怀?

于是她误会了,苦涩的?嫉妒蒙住了她的?视线,她认定他的?释怀与?牧山阁的?现状有关,既然牧山宗成了牧山阁,在上?清宗蒸蒸日上?,谁还会在乎一处被弃置的?旧山门?

他有家,牧山宗就是他的?家,只要家还在,山门不过是几间屋子罢了。

她想,卫朝荣之所以一点都不在乎这一处旧山门,是因为他一直有家,他现在的?家在上?清宗,怎么会在乎这个已经破败的?废址?

走进牧山宗的?护宗阵法后,她一路都很沉默,生怕自己一张口,冷酷伤人的?昏话就冒出来,倒也不是怕他伤心,只是觉得?那?样太丢她的?脸了,她怎么会为这样的?理由嫉妒?

可她拼命地往下咽,嫉妒却像鱼刺梗在喉头,连卫朝荣都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路不时地望向她,幽邃目光里有万千未诉,终究欲言又止。

终于,他问,神色平静,“很破,是吗?”

曲砚浓想否认,可嫉妒涌上?她心头,让她把言不由衷的?话又咽了下去。

牧山宗原本?也不算辉煌,被荒废后更破败了,让人想夸也找不出理由。

反正他已有了新的?家,上?清宗家大?业大?,世上?有几家胜过它?虽说魔修傲慢自大?,谁也不服,但深心处还是有一处陷落下去,明白一段平和安宁的?生活是自己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东西。

而在上?清宗,平和安宁唾手?可得?。

人心总是得?陇望蜀,她如此嫉妒卫朝荣,又如此抗拒承认。

“太破了。”实话脱口而出,她没有一点善意?的?谎言,这一刻她心里本?来也没有几分善意?,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心话,“我还以为你的?宗门应该气派一点,即使比不上?上?清宗,也有点名门的?气势。”

现在这副样子,简直像是修仙界随便捞出来的?九流小派。

“如果有名门的?气派,也不必处心积虑回到上?清宗了。”卫朝荣淡淡地笑了,他的?神色没那?么冷峻了,微微偏头,流畅的?侧脸弧线被天光映照,泛着微光,他眼中有种很莫名的?惆怅神采,“我们本?来也就是个九流小宗门。”

曲砚浓是习惯使然,总喜欢在他面前说写硬话,好整以暇地看他究竟会如何反应。她习惯了他在她的?刻意?挑衅和撩拨下神色凛然寒峭,习惯了他冷冽沉然地针锋相对,这几乎构成了她对人间欢爱全部的?认知,可她没想到这一次他没这么做。

他顺着她说下去,她不无真心的?奚落他全盘接纳,如此心平气和,惆怅不掩。

原来在冷冽寒峭之下,他还藏着一点柔软,还这么真率赤诚、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她。

曲砚浓不知怎么的?,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那?点因嫉妒而燃起的?莫名其妙的?恶意?一下子冰消雪融,总感觉她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嫉妒简直像是在欺负人。

成为魔修是没办法的?事?情,当个恶人也就当了,可绝不能做个烂人。

因他短短两句话,她心里虽然还残留着酸涩,但已完全能按捺住,变成了不能言明的?羡慕,只给自己品味。

他们坐在钟楼顶端,那?时满山青绿,正是早秋天气,钟楼建在牧山最西的?那?座山之巅,遥遥远望四?面峰峦,俯瞰牧山宗萧疏颓败的?屋舍,仰起头,还能望见最高那?座山上?渐渐西沉的?红日。

“难怪你要回去,有人在等你,当然是回去更好。”她坐在褪了朱漆的?木栏杆上?,突兀地开口,不再夹枪带棒。

她一向漫不经心,除了她自己的?痛快,其他全不放在心上?,偶尔挤出一点心神,要么去反抗,要么去享乐,以前的?散漫是真的?,那?一刻的?散漫却很假,有一点为他高兴,还有很多沮丧,拼命藏起来,装作不在意?。

他没接话,好像对她爱搭不理,可她反倒松一口气,顺理成章地缄默了。

萧萧疏风吹过,他抬起手?,拂过她被长风吹得?张牙舞爪纷飞的?头发,轻轻地拢回她的?肩头,什么也没说。

曲砚浓头一回觉得?和卫朝荣待在一起,既让人沉溺,又让人想躲避,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从漆木栏杆上?一跃而下。

钟楼立于山巅,向下是幽邃山谷,卫朝荣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来拉她,可曲砚浓轻轻一抬手?,擦过他手?背,轻飘飘地向下坠落。

她不想让人拉住的?时候,谁也留不住她,从山峦之巅一跃而下,只因她觉得?坐在那?里,心里闷闷的?,不痛快。

千丈峰峦对金丹修士来说不过是一场惊险的?冲刺,她脚步轻盈地落地,仰起头,望向青峰之巅,遥遥矗立的?钟楼上?,依稀可辨的?英挺身影。

“我走了——”她扬声说,又快活起来,轻曼的?语句在空寂的?山谷一圈一圈回荡,八方六合都是她的?絮语,神采飞扬,“下次见面的?时候,别做闷葫芦了,至少让这里有点声音吧?”

这无疑是迟来的?挑衅,和嫉妒酸涩无关,每个字都带着欲擒故纵的?暧昧,她习以为常又饱含期待地等着卫朝荣冷冽干脆的?回应。

可这回她等了一会儿,卫朝荣一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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