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那夜与曹丕共同看见的满月。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小白兔,你若是能幻化成人形,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以后你就叫‘皎皎’吧!”
我笑弯了眉眼,温柔地抚摸起皎皎的兔耳。
“皎皎,皎皎——”
“啊,不许咬我!是‘皎皎’,不是‘咬咬’啦!你听错啦!”
我小心在嘴边吹着手指,忽然对上那一双烈焰般的兔眸。
屋内十分静谧,世界似乎只剩红白两色。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只兔子的“衣服”,比我一身白衣还要白。
仲夏炎炎,即便长坐于室内,也教人心烦。
如此闷热的天气,让我不禁想念起前世的空调冰箱。
啊,现在想来,前世的我,是多么幸福呢!
春天,可以穿着碎花洋裙,骑着共享单车,在小城街巷兜风;夏天,可以坐在凉快的空调房里,和室友分享冰镇过的西瓜;秋天,可以闲适地坐在校园青石板上,喝上一杯温温的奶茶;冬天,还能贴着暖宝宝,躺在沙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追最新的古装剧……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无比怀念!
呵,纵然你曹丕,是将来大魏的皇帝,想来也不如前世的我那般惬意呢。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非得在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那些从前看似寻常的事物。不单是和平的生活、便捷的科技、物质的享受,更是从前漫不经心里,一点点丢失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五月十八日傍晚,突然有人来崔府,给我送上两箩筐的瓜果。
送东西的人还带来曹丕的一封亲笔信。
曹丕在信中,提到了他与亲友南皮游乐之事:他命人在县东二十五里,筑了一处宴友台。他和曹真、曹休等族门中人,连同吴质、阮瑀、徐幹、陈琳等一干文士,终日弋猎于野,猎归则于台上休憩。或辩论六经,或畅聊诸子,或弹棋对弈,有甜瓜在清泉中沉浮,有朱李在冰水中浸泡,醇酒肥牛,野炙炭烧,可口美味,日日有丝筝作伴,夜夜有胡笳顺耳……满纸溢出“炫耀”二字,教我笑得前俯后仰。
哼,我一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吊儿郎当女青年,还没见过这种娱乐小场面吗?若你们生在后世,集体进了酒吧、ktv、游戏城,那得疯成啥样啊?你们古人,有什么是我们后世人想象不到的呢?没体验过还没见过电视上演的吗?嘁!
还真别说,多年后,在铜雀台宴会上,我是真想收回当年这段浅薄轻狂的话了。
二十一世纪的我,哪里懂得什么叫阶级。
可我将信连同皎皎一同揣入怀里,只望着天边山头出来的小月,起了呆。
曹丕,南皮城后园里的月亮,一定很美吧?
车舆轮转,夏夜的风一定很凉快。
放心,不要“乐往哀来,怅然伤怀”。在不远的将来,你们还会拥有,更大更美的精神乐园。
你们的故事,我都知道。
入秋后,叔母亲手给我缝制了不少衣裳,都是我喜欢的素净的颜色。
曹操的鞶囊带给我灵感,让我自制出了二十一世纪的白色斜挎布囊。
正值果实成熟之季,前庭棠梨树上,已结了许多棠梨子,我便带着弟弟们,拿着箩筐去采摘。
用棠梨子做成的果酒,曹丕一定会很喜欢!
九月,乌丸叛乱已平,曹操下《整齐风俗令》,整顿恶意诽谤、颠倒黑白之民俗。一时间,冀州各郡县风气皆为之一振。
此封令书下达,可谓是冀州真正平定的标志了。
看来,曹军很快就要返还邺城。
果不其然,九月底曹丕就有书信送来,叮嘱我做好准备,收拾好行囊,三日后大军将至清河。
那日放下书信,我一个人在堂前阶上坐了良久。
和崔府亲人同居大半年,我早知道有告别的一天。只是现在,对我的胞弟铖儿如何开得了口呢?
数月相处下来,我已经无法割舍这段骨肉之情。
前日他还同我说:“阿姊,冬天快到啦!你能带大家一起去雪地里捕雀儿吗?”
我那时没有回答,今天却必须回答了。
单独寻铖儿谈话时,他正在后庭玩弄着弓箭,我一微笑招手,他就摇摇摆摆地过来了。
“铖儿,上回,不是有个长得高高的大哥哥么,你还记得他吗?三日后,他就会来接阿姊走了。”
铖儿仿佛听见了世界上最奇怪的话。
“为什么阿姊要跟他走?”
我一时语塞,竟回答不出,只好搪塞道:“他以后是你阿姊的兄长了,你以后也可以唤他‘阿兄’,你明白么?”
“铖儿不明白!”铖儿脸上开始浮现怒色,“阿姊不是跟铖儿同姓么?为什么你要管别人家的公子唤阿兄?凭什么你唤他一句‘阿兄’,就要跟他走呢?”
“……”
孩童天真无邪的质问,往往最为致命。
我吞吞吐吐地说道:“阿姊只是先走一步,很快,叔父也会带你们去邺城的。”
“阿婶早同铖儿说过啦!”铖儿愤愤地说着,眼睛红了起来,“铖儿都知道呢!阿姊是认了别人的阿翁作阿翁,以后都和别家的小孩儿要好,不要铖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