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他翻倒在一侧床上,仿佛刚从疆场下来,大汗淋漓却异常神采奕奕。
阿露问他,“尝着鲜了吗”
他莫名笑了一下。
阿露也笑起来,“还是喜欢女人是吗”
他不答,算是默认,突然轻声一句“aakou”,像在品一道菜,不像叫名字。
“怎么”
“哪个字”
阿露沉默了一下,才说,“大6的6。”
很久没说起过这个字了,白番没人关心汉字怎么写,华人下意识觉得是露水情缘的“露”。
他接着问,“你是喜欢男人吗”
阿6说不是。
他问为什么。
阿6俯身下去,就着床底下搁的一柱安神线香点燃香烟,说,“我只是缺钱。金山这地方,男人钱最好赚。”
他盯着黑暗里那点火星子笑起来,说,“也给我一支。”
他没问阿6缺钱做什么。阿6有太多秘密,比如他和托马斯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却从没让他真的看到过身体。关于三台戏院的当家旦角是个男旦,阿6却让他知道了,往后却坦坦然。
“怎么会”他有问过。“在床上我有我的规矩。”阿6这么回答的。
怎么就肯给他看阿6却没有解释。
阿6在唐人街名声大,同不少恩客有放诞关系,理也理不清。他自己从小跟着洪老做事,也知道其中两三点厉害。因那一夜露水情缘,他也曾好意劝他稍稍收敛些,免得一日东窗事,不好收场。
阿6叫他放心,他自有分寸,决不连累旁人。
他佩服阿6,觉得他异类了点,倒也算个风流义气人物,见他遇着点大小麻烦,明里暗里也帮他解决了。
阿6三不五时邀他听戏喝酒来往,久而久之关系便密切起来。两人都是知情知趣人,只那一次之后,关系却整齐干净起来,平日相处更像知己友人,义气兄弟。在外人看来却不是这么回事,觉得洪小六爷搭上个戏子,还是外头有金主的,那不知该得多漂亮。阿6扮起女人是有些姿色,却没那么夸张。后来以讹传讹,给先驱报的白番记者吹嘘一番,说她是“中国城长相最为精致的女人”,名头就这么响亮起来。
阿6将女友也藏得很深。
他那时交往的白人女友,有次同他哭诉,说她有个女朋友,因为和中国人交往,父亲很生气,将她禁了足,连高中都不许她去上。还扬言,如果再有下一次,要“那k的命”。
他回来打听,会馆的人说有回撞见阿露“轧姘头”,在rid和白人女孩亲嘴拉手看电影,样样都对的上号。再仔细打听,那白人家庭有名有姓的,怕真不是什么好惹的,便一直叫人接着替阿6留意着。
阿6当着他也不否认,说是女友。
他随口打趣,问他究竟哪一个才算姘头。如果他只是谈个恋爱,玩一玩,倒还好。若他认真了,这事还真棘手。
结果阿6说中国清倌人,走到哪里不是姘头不止白番,你以为华人就将我们当人了吗。在东三省,不知多少清倌人十三岁从堂子点去给上战场的军爷陪夜,得是处女,才能叫好运。若没见红,是会没命的。没等轮到我,就先逃出来了。上了艘货船,没想到晃了一个月,到金山来了。先在二埠一个小场子上唱戏,戏唱完,她来后台,看到我卸妆吸烟的样子,吓得不轻。仔细一问,原来是想要我写名字给她看。
顿了顿,阿6接着说,她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只有在说起女友时,他才会有异常温暖的笑。
他知道阿6这是断不了了,便问,考虑清楚后果了吗。
阿6说,不用你管。
他接着问,你攒够钱,打算和那女孩子逃去哪里。
阿6没说话。
你还差多少钱。
我说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最近太招摇,不好收手。再往后没人帮得了你。
阿6沉着脸笑了笑,小六爷可真爱管闲事。
他当然不是好管闲事的,但到头来这事他究竟还是插手了。
最终坏事是托马斯。习惯于温厚忍耐的人,无论属于哪一个民族,被逼急了终是要有一番石破天惊的起义。事情经过是怎么样,拿手指甲都能猜个前因后果。
你必须立刻和她断了联系。
为什么
你从没告诉我你还喜欢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