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寀脸上升起一阵青红之色,见那几个小太监正要给张差送饭,而张差也急不可耐,连忙拦住他们说道:“胡闹,此人是重要人犯,岂能吃你们的饭食,再说了,后宫不得干政,即便是贵妃娘娘也无权阻拦我夜审此人,来人,将张差解往公堂!”
崔文升怒气涨红了脸,颤抖着指着王之寀怒道:“你,王之寀,你若不是心有鬼蜮,怎么偏要在这黑云遮月的雪夜里审理此人,偏偏不敢在真正的大堂上审理,还要以饭菜相诱,岂不是心中有鬼?”
王之寀冷笑道:“王某心中坦荡,夜审犯人,与大明律并无不符,你若只有郑贵妃的旨意,那就请回吧,郑贵妃还不是皇后,恕王某不能领旨!”
崔文升怒道:“你们故意将人犯张差饿得人事不知,再用饭菜引诱,到时候,自然你们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这种供状岂能作数?”
“本官审案之法,自有本官做主,不劳崔公公多事!”
崔文升喝道:“王之寀,洒家出宫之时,贵妃娘娘已经向皇上请旨,此案关系重大,决不允许任何人暗中审理,你可要抗旨不成?”
王之寀看了看那几个宦官,说道:“既然有圣旨,拿出来便是!如果没有圣旨,那便不要妨碍本官审案,否则本官当治你之罪!”
王之寀先入为主,早已经将郑贵妃一伙当成这里梃击案的罪魁祸,王之寀虽然清正,不过仍然摆脱不了这个时代官员的同一弊病,他们办案往往不重证据,反而更侧重自己的感觉,经过李三才赵南星这些东林领袖的关照,此时崔文升阻挠他们夜审张差,在他眼中就成了做贼心虚的表现。
王之寀不再与崔文升多言,径直让狱卒提出张差,前往公堂,崔文升被王之寀气得直跺脚,但是也无可奈何,几个小太监不禁问道:“干爹,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公堂上盯着,省得让那姓王的肆意栽赃,能拖得一时是一时,等皇上的圣旨来了,那姓王的也不敢违旨!”崔文升回头看了看,他来的方向不断落着雪花,却没有一个人影,那圣旨也不知道能不能来。
君子可欺之以方,很显然,王之寀就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古代君子,崔文升刚刚提出了他想利用张差的饥饿,审问张差,并且指使张差胡乱攀咬,他虽然没有让张差胡乱攀咬的意思,但是此时张差的确是饿得头昏眼花了,若是以饭食相诱,审问张差,倒是坐实了崔文升的话。
因此王之寀先让张差吃了一顿饭,然后再行审问,王之寀带来的饭食并不是什么珍馐佳肴,一荤一素两块凉饼子儿子,不过人饿极了也就没多么多讲究了。
此时崔文升却道:“慢着,王大人,你怕我们杀人灭口,我们也怕你毒杀此人,反而嫁祸到我们头上!”
王之寀怒道:“胡说,本官自小读圣贤之书,岂会如你这般肮脏不堪!”
对于王之寀的话,崔文升却也不生气,大明朝虽然有几个宦官为政的阶段,不过大部分却都是这些大臣当政,若是真如王之寀所说的读圣贤之书,就要干干净净的话,这些迂腐的大臣怎么可能争得过他们那些宦官前辈?
“王大人,口说无凭,洒家要试一试!”
“如何试?难道你要亲口尝一尝不成?”王之寀冷笑道。
崔文升取出一个小荷包,从中抽出一根银针,笑道:“此事简单,若是砒霜汞砷之毒,这银针一试便知!”
王之寀点点头,说道:“不愧是宫中出来的人,这种事情都赶上仵作了!”
崔文升微微一笑,说道:“王大人,可是在诽谤宫中?”王之寀说宫中之人擅长这种试毒之事,自然就是说后宫争斗残酷了。
王之寀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承认这一点,只能冷哼一声,不予理睬,不过崔文升的动作也太慢了,一盘菜都要反复试验十几次。
王之寀也有些回过味来了,说道:“崔公公,一人试毒,也太过麻烦,我们刑部有专门的仵作,对于这种事情更加熟悉,不如让仵作来?”
“哼,仵作?那还不是你们的人,我可信不过……”崔文升打的主意就是拖延时间,岂容王之寀派出仵作来试?
不过王之寀却也是个牛脾气,见崔文升这种主意,直接将饭食拿到张差面前,说道:“赶紧吃了,我们要马上升堂!”
就在此时,提督东厂建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浚和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来到大牢当中,高呼“圣旨到!”这不禁让崔文升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此时了,贵妃娘娘总算是赶上了。
“皇上谕旨,张五儿一案,案情重大,所有负责审理之大小官员,皆不得暗中审讯,以防心怀叵测之人借此诛锄异己,人犯张差交由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带回锦衣卫大牢,钦此!”李浚对王之寀说道:“王大人,此事还请配合!”
王之寀只不过是个刑部主事,连个侍郎都没当上,面对这最高权力之人下的圣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也罢,微臣王之寀领旨!”
正在王之寀要俯身领旨之时,一声大喝传来:“且慢!”
那人蟒袍玉带,居然是一品大员的服侍,王之寀一看此人,不禁喜上眉梢,说道:“原来是师相!”
来人正是大明辅叶向高,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却寂静无声,叶向高的一领大氅上已经飘满了雪花,胡子都花白的老人,此时却要冒雪前来,这做官的还真是不能放松啊!
叶向高看了看骆思恭和李浚,说道:“此圣旨未经内阁,只能算是中旨,与理法不合,王之寀,你可继续审理此案!”
皇帝中旨是皇帝不通过中书省或是内阁直接下达的圣旨,在律法上是站不住脚的,自宋之后,文官地位上升,对皇权形成了一种限制,王安石到杭州行盐债之时,因为所奉“中旨”,而遭到了地方官员的抵制。
明朝,几代君主时期当中,君臣关系都十分紧张,这中旨就更成了大臣们的深恶痛绝的东西,官员士子纷纷以抵制中旨为荣,以中旨特简做官为耻,此时叶向高前来以此为理由,的确是符合辅大臣做事的规矩。
“叶大人,好兴致,深夜踏雪而行,倒是别有一番景致啊!”叶向高前脚刚刚来到这里,方从哲后脚就到了。
看到方从哲来到此地,叶向高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看,叶向高说道:“原来是中涵贤弟,皇上绕过内阁向刑部大牢和北镇抚司中旨,不知道中涵有什么高见?”
方从哲微微一笑,说道:“北镇抚司原本即使皇上直属,只是向行不大牢中旨,的确是于理不合,不过皇上有皇上的尊严,内阁也有内阁的法度,你我二人都已到此,不如我们就在此地处理这中旨,而王心一继续审理此案,我们也在一边听审,如何?”
方从哲这番做法,一来没有给皇帝留下什么难堪的局面,二来他们两位内阁辅都在这里听审,王之寀的秘密审讯也就不可能了,能审出个什么东西来,可就怪了!
叶向高不禁叹息,也难怪皇帝会喜欢方从哲,这人做事倒是圆滑之极,而且还能够顾及皇上的面子和利益,比他们东林党是要好得多了。
叶向高说道:“原本圣旨是说三法司十三名主事官员公审此案,夜审张差,的确是于理不合,既然中涵贤弟都来了,这夜审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了!张差此人原本就是重犯,交由北镇抚司大牢,那也是应有之事。”
方从哲微笑道:“如此甚好,不愧是叶相!”
此时再纠缠在这里已经无济于事,原本夜审张差,要的就是秘密行动,但是此时此地不但聚集了辅次辅两位大佬,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和东厂提督,大明宫内宫外的顶尖势力算是来全了,这还叫什么密审,再审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骆思恭带张差离开之后,方从哲李浚等人也相继离开,而王之寀呆呆地做到公堂之上,叶向高叹道:“心一,走吧,这次算是我们输了?”
王之寀抬头看着叶向高,问道:“师相,为何皇上要偏袒郑氏?方从哲也是熟读经书之人,居然也要为郑氏和福藩做事,他们……”
叶向高不禁苦笑,他毕竟身居高温,看到的东西远比王之寀深刻得多,如今王之寀还是认为梃击案便是郑氏为了争权夺利而制造的宫廷争斗事件,但是作为东林领袖之一,叶向高却也明白李三才这些日子在策划些什么。
叶向高说道:“皇上也是人,偏爱自家儿女,也是人之常情,好了,这件事情如果就此过去,对你来说也未必便是一件坏事,你还年轻,日后还有为国效力的机会,切不可就此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