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的声音很清亮很温柔,一眼望去,她的眼里给予了肯定。
我知道,她在帮我。
我定睛看着杜姨娘,松了口气,自信地笑道:
“回姨娘,缨儿,久居乡野,所学不多,唯有三者在行:会吃苦,会报恩,会分对错。”
尹氏听罢,嗤笑一声,继续扇她的便面。
杜氏却点点头表示认同:“有此三者,足矣。”
我点头回敬,余光瞥见余众莫不噤口。
却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质疑:
“缨妹妹,你当真会分对错么?”
只见曹植长姊离座,摇摇摆摆地走到席央,一双素手安放在束腰前,拈着户扇,在袖间若隐若现。
她身材高挑,只睥睨着我,冷笑道:
“我阿翁的衣被,无不用了十年以上,且每年都要拿出来清洗修补。你却不分场合,小小家宴都敢穿着一身绣衣华裘,是怕人不知你们清河崔氏高贵么?”
我惊愕不已,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身赤红色的白狐绒里鹤氅裘,比在场所有人的服饰都要华丽。
我今日步步谨慎,竟是步步皆错。
“长姊姊误会了,此裘并非缨儿从清河所带,乃是父亲所赠。”
不承想,此言一出,更惹座中众人惊诧了,我暗暗咂舌。
“我阿翁赐你的,便许你在府中随意穿着了么?你知不知道,阿翁一直严令,府中上下衣着,皆不得有违礼制,我今日当堂指出是为你好,你还——”
“银儿——”卞夫人打断她的话,淡然道,“你妹妹新近入府,很多规矩还不懂,作为长姊,理应心平气和指点才是,不可苛责,今日之事,便罢了吧。”
“母亲!”曹银提裙上前,“她崔缨不识礼数,难道她屋里的婢女也不识礼数么?依银儿之见,就该将那几个伺候不周的丫鬟婆子,各打二十大板!”
我闻言慌了,连忙给曹银跪下:“长姊姊,缨儿错了,请你饶恕缨儿屋里的人,她们是无辜的。”
“哎呀!你起来说话!”曹银更生气了,用户扇指着我道,“说几句便给人跪下,跟个乡下丫头似的没见过世面,亏你还出身清河崔氏呢!”
尹氏在一旁,掩袖而笑。
“尹姨娘,很好笑么?”
曹银转身看向她,轻摇户扇,冷笑道:“姨娘今日红光满面,想必是有什么喜事。只是银儿奉劝一句,我阿翁素来厌香,冀州平定后,更有严令府中不得熏香及佩戴香囊。姨娘贵人多忘事,无妨,等我阿翁待会儿闻见了,便能教您想起了。”
“哎呦!银姑娘,您言重了,妾身哪儿敢熏香……这不,知道司空要回邺城了,昨日特地用藿香油抹了头,味儿还在呢……”尹氏心虚,讪讪地笑道。
曹银莞尔笑:“藿香便不算香么?那‘假子’算不算曹家公子呢?”
假子?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好像曹府里还有人也说过。
“银儿,不可无礼。”卞夫人说道。
尹氏脸色难看,她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再多言。
清河公主在曹府中的地位,竟如此高么?真不愧是曹操长女啊,连卞夫人也只是嗔怪,并未生气。
曹丕在右侧席笑出了声,他负手行至我身侧,单手将我从地上扶起,颇有深意地跟曹银说道:“长姊,衣绣赴宴之人,可不只缨妹一个呀。”
白脸公子正和身侧小公子玩闹着,忽见众人目光转投在他身上,他脸唰的一下,变得更白了。但他昂起头,仍一副无所忌惮的模样。
我似乎看明白了这一切,也猜出了白脸公子的身份。
曹银抿嘴笑了,翻着白眼扭过腰去,兀自飘回自己席座。
在曹丕眼神示意下,我朝卞夫人深深一揖,坐回了原座。
卞夫人面朝堂下众人,温和笑道:
“诗礼,女子学之无害,《女诫》成诵,亦是‘贤女’之始。女工之学,何其之易,他日教这孩子从其阿嫂,用功补学便是。”
我看向甄妤,暗想:卞夫人说的阿嫂,是她么?可她为什么波澜不惊,不看我一眼呢?
“夫人自为正室以来,不辞辛劳。府中诸子无母者,皆为夫人所养。日后若有所需帮衬之处,大可使唤我们这些妹妹们。”杜氏柔声道。
众妾称善。
早膳继续,所有人在吃饭时都不敢高声。
“环氏——”卞夫人疑问道,“今日怎地不见了冲儿?”
“回夫人,冲儿昨夜一直嚷着要见他翁翁,后半夜才睡,此刻,犹在榻上未醒呢。”环氏答道。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就传来一中年男子的笑声:“冲儿在我这儿呢!”
只见曹操铠衣未卸,左手按剑越槛,右手还牵着一个十岁上下、长相清秀的小男孩。那小孩儿笑眼盈盈,一蹦一跳,玩性十足,在曹操的牵扶下,轻轻松松便跳过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