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王城落雪,我与蜀国质子一同入宫,被三名王子拦下。他们命我学犬吠,命田齐效豚翻滚,否则不许离宫。”
听到这里,智陵已是怒不可遏。
“羞辱诸侯公子,安敢如此!”
林珩没有丝毫怒意,他又端起杯盏,滋润过喉咙,继续道:“我同田齐自然不愿,于是,他们便令侍人绑住我们,一起投入湖中。”
王宫内有湖,因与热泉相通,寒日也不封冻。
幸亏这股热泉,在被抛入水中后,两名质子才侥幸存活,堪堪捡回一条命。
砰!
智陵咬牙切齿,握拳砸向桌案。
桌角竟被砸裂,破碎的木块坠向地面,飞跳数下滚落台阶。
“这件事国内不知。如若知道,定会质问上京迎回公子!”
林珩是晋侯唯一的嫡子,地位自然尊贵。就算不得晋侯喜爱,被送到上京为质,也不能如此欺辱践踏。若事情传回国内,定然群情激愤,纵然不能讨伐天子,也当设法将他迎回。
“事情未出宫廷,上京都鲜有人知,大多被蒙在鼓里。”林珩放下杯盏,抬起目光,情绪始终没有太大起伏,“几名王女恰好路过,救了我二人。她们的母亲同王子之母不和,自然不会错过良机。”
事情上禀天子,在场的宫廷内仆都被绞杀,动手的侍人被砍掉四肢流血而死。
王子杖责,一人直接被打残。
三人的母亲被幽禁,再不能见天颜。
表面上看,这是天子给两人交代,实则是宫廷内的权利厮杀。林珩和田齐不过是引子,是恰好用得上的棋子。
“王后无子,宫中王子皆庶出,一次少去三人,可谓皆大欢喜。”
这番话充满讽刺,透出血淋淋的事实。
“田齐体壮,调养数月好转。我不如他,寒气淤积体内,成了上京城有名的病秧子。”林珩自嘲,随即话锋一转,“天子终归要颜面,宫内也想粉饰太平,我算是因祸得福,再不曾被刻意为难,还三番五次得赏,日子不再艰难。”
这番话并未让智陵压下怒火。
“狼甲失责!”
狼骑是智氏私兵,林珩在上京遇险,差点丢了性命,无论如何该派人送信。
“送了,三次。”林珩道出当年真相,一语石破天惊,“送信人再未归来。”
或许死在中途,或许消失在晋国,也或者根本没能离开上京。
动手的可能是天子,可能是知晓此事的上京贵族。还有一种可能,是希望他永不能归国的晋侯,他的亲生父亲。
“送信人消失无踪,联络断绝,事情终被掩下。”
时至今日,天子放归各国质子,目的是搅乱诸侯国。
依天子所想,林珩需倚仗上京授予的官爵,即便他心存怨恨,也不会轻易旧事重提。
“表面的罪魁祸首已经受到惩罚,若是我抓着不放,岂非心胸狭窄,斤斤计较?”良药发挥作用,林珩恢复精神,不正常的红晕褪去脸颊,愈显双目漆黑,漠然冰冷。
“岂有此理!”智陵怒火中烧,杀意在胸中蒸腾。生平第一次,他想弑君,不仅是晋侯,还有上京的天子。
一盏温水送至他面前,略显得突兀,令他措手不及。
“兄长,旧事无可改变,重在当下,更在今后。”
见智陵迟迟不动,林珩索性握住他的手腕,将杯盏放到他手里,一根一根扣上他的手指。
“我能平安归国,即是我命不该绝。我会取回应得的一切,智氏也该重归国都。”
林珩松开智陵的手,从身上取出一条绢,是从先成怀揣的密信中撕下,上面盖有正夫人才能使用的印章。
“鸠占鹊巢者,诛。”
“勾结犬戎者,杀。”
“宠信奸佞者不堪为国君,当拨乱反正。”
林珩展开绢上的印信,上面飞溅数点斑痕,全是干涸的血渍。
“父君宠爱丽夫人,却不应尊卑不分;偏袒有狐氏,也不该自毁忠良。他不喜我,大可将我驱逐。因不想背负骂名,意图让我死在上京,消失在归国途中,实则掩耳盗铃。”
认出绢上的印章,看到上面残留的只言片语,智陵想到出自谁手,怒意和杀意并涌。
正夫人的印章竟被一妾使用。
晋侯此举不仅是偏袒,更是在羞辱逝去的正夫人,羞辱公子珩,羞辱智氏!
昏君无道,当逐,更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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