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是顾全首尾之人,绝不会坏了自己立下的规矩,等将人送走以后,她一刻也没多待,进宫面圣去了。
这封墨,好生无礼。
他要退婚,竟入夜前来,看似谦恭,实在倨傲,看似有礼,实则无礼。
如此,也实在配不得她的孙女。
圣人一来敬重长姊,二来,又畏惧她的聒噪,加上封墨拒婚,也是拂了自己的心意,圣人心头着恼,便同意了太子的谏言,着人,将封墨摁着给打了一顿。
为了心爱的小娘子,便是舍了性命,封墨也无惧,只要
能退婚(),更不用说那区区的三十军棍了。
只是打完了?()_[((),那小娘子却还没完,他让她再上一次长公主府,亲自向昌邑县主退婚。
封墨起初不肯,他觉得这般行为,对昌邑县主太不公平,也太狠心。
然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的一颗心,被“杳娘”撩拨得忽上忽下,他的小祖宗,只要发一句话,他简直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别提只是亲口向昌邑县主退婚。
三日后,封墨请求拜会昌邑县主。
他原以为,经过上次之事,大长公主多半将他拒之门外,或再痛殴一顿,然而他进长公主府邸竟意外地顺利。
一路分花拂柳,迎明媚春色,在公主府管事的引路下,来到一扇水阁门前。
但见四角垂幕,纱帘飘飞。
帘帷中琴音悠荡,似在云上浮沉,曼妙无比。
此间布置得极雅,是他一个习武的粗人看不懂的境界。
管事笑道:“封少将军少待,县主说要整理容装,稍后便至,茶果均有,您自用。”
封墨颔首,抱拳向管事道谢:“您客气了。”
他是前来退婚的,实在不配令昌邑县主如此招待。
管事人走以后,这四面垂纱的水阁内,琴声依旧不绝如缕,隔了重重山水屏风,乐工的身影在纱幔间若隐若无,尽态极妍。
他不敢就座,只想等昌邑县主现身,他当面对她说几句,便告辞。
倘或县主仍未觉得出气,想要责打他一顿,他也当场便可以递上马鞭,让她抽打个痛快。
他身为男子,拒婚,这伤了她的颜面,其实就算杳娘不说,于情于理,他都该来让昌邑县主出了这口气。
琴音初听雍容,封墨被暖风熏着,有些昏昏欲眠,然这时,琴音转为激昂,似有铁马铿锵之音。
方才还春光明媚的水阁,一时仿佛白昼尽过,风雨凄凄,封墨一打起精神来,忽瞧见,暖阁朝南的纱帘后,两双素手探出,打起了山水画幔帐。
两排侍女中央,缓缓走出个云髻巍峨、光艳逼人的少女来。
但见那女郎身着渐染桃红、蜜合、银朱三色的掐金丝海棠春睡图轻罗纱衣,配宫缎玫瑰紫花笼裙,腰细如柳,垂几条与上衣同色的挂鱼纹璎珞丝绦,一步一摇,宛如丽云拂卷。
她一来到水阁,清幽雅致的水阁,被少女容光映衬得煜煜生辉。
封墨视线顿住。
看向那姿态高贵的女郎。
她手持缂丝仓庚踏枝图团扇,素手轻摇,风凉细细,额前碎发翕动。
团扇之下,弄粉调朱,朝霞映雪,秋波轻轻一转,便似毂纹曼生,顾盼撩人心怀。
这是这张面容,无论用如何的妆面来饰,封墨又岂会认不出来!
他登时如一个木头人似的戳在那儿,身上的血液似都已忘了流动。
“杳娘。”
那两个字,含着困惑,含着迷茫,
()从齿尖磕碰了一下溢出。
他不敢相信!
而她,洛神爱,终于可以站在高处,好好地审视他了。
洛神爱轻蔑地冷笑,手指团扇,一个转身,坐向了侍女端来的樱桃木椅之上,端凝此人,团扇于指尖摇曳。
她看着他,在他情不自禁地想上前,将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时,洛神爱打碎了他的幻想:“封燕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