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里,郭敞正给琵琶调音转弦,却有些心不在焉,错了几次也没察觉。直到走神回来,见王志通有些话说,才索性扔下琵琶,道:“你这老倌,有话便说话,这般作态,难道还要朕请你说才说吗?”
王志通连忙请罪,道:“官家恕罪。。。此事是与高娘子有关的。”
王志通没说是哪个高娘子,但郭敞自然知道——王志通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郭敞情绪非常敏锐的人,不然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了。他虽然不知道官家为何热络了一阵,就好似把人丢开手了,但他没有因此就把素娥当成是寻常红霞帔。
事实上,他有一种直觉猜测,官家这些日子的反常,皆与高娘子有关。。。时间上是对得上的,当然,也可能是巧合。不过王志通从来不会在郭敞的事上存在侥幸心理,所以自动排除了巧合的可能性。
即使这无法理解,完全揣摩不出陛下的想法,但王志通相信,他们这位官家绝对还惦念着人家。
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一番消息传递。
“高氏。。。素娥。。。啊。。。”似乎郭敞并不在意,但他还是点点头,示意王志通可以接着往下说。
“。。。高娘子今日给金华殿顾才人送东西,怕是有一番为难。”王志通说的委婉,但却是一下说出了事情的关键。
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郭敞的眉毛还是一下皱了起来,王志通知道这是官家心情不豫的意思。然后就听郭敞问道:“怎么回事?她难道是得罪过顾才人?罢了,如今人往金华殿去了?摆驾——”
说着就动身要走,一点儿也等不得了。
王志通没有劝阻,只是赶紧跟上,一路上才解释道:“此事老奴也是才知道,顾才人原是司珍司出身的宫女,后头是自谋了差事去金华殿伺候充容娘子。顾才人与高娘子算起来也是旧相识,顾才人的姑姑是已故的尚功局顾尚功,还是高娘子的养母。”
“前次顾才人刚升做琅琊夫人时,顾才人便有心叫高娘子去自己身边侍奉,只是事情到底没成。如今官家恩典,封了才人,身边又增添人手,便旧事重提了起来。”
王志通没有一个字说顾月里嫦娥和素娥有恩怨,只不过是旧相识,有了交集而已。但郭敞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话里话外已经说明了。。。为什么顾月里嫦娥一定要素娥去给她做侍女?难道是因为她很欣赏素娥,想找个帮手,又或者她们关系好?
有王志通特意报信,说素娥要被为难的前情在,很容易就能得出两人是敌非友的结论。所谓要到自己身边做侍女,不过是更方便磋磨而已。
郭敞静静听完这些,没说话,直到御辇快要到金华殿了,他才冷笑了一声:“蠢材!”
王志通不知道官家在骂谁,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又听郭敞道:“朕倒是不知这顾氏是个恣意妄为的,不过刚刚封了才人便张牙舞爪了起来?便是圣人宫中,也不见磋磨无辜宫婢的。往日见她性情,倒还柔顺,如今。。。。。。”
完全不知道顾月里嫦娥和素娥之间有什么往日恩怨,就这样直接给事情定了性——王志通并不意外有这样的结果,人都是偏心的!而如他们这位官家这样的九五之尊,更是顺心如意惯了,偏心起来更肆无忌惮,偏偏他自己还常常一无所觉。
官家显然更偏爱高娘子。。。这是王志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出的答案。
即使在大多数人看来,高娘子更像是个官家腻味了,随手就丢到一边去的小小红霞帔。这样的人不值一提,曾经有过,未来更不会少。而顾才人呢,是冉冉升起的新宠,眼见得就要在后宫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运气好的话,说不得也能像之前曹婉仪那样风光,受尽恩宠荣华呢!
这样的两个人孰轻孰重,根本不具备可比性。
但王志通就是和大多数人的看法不同,在他看来,官家对顾才人的喜爱才真是泛泛,哪怕是‘逗着玩儿’都嫌不够。对她那般抬举,更像是一种宣泄,眼里没得分毫喜欢。至于高素娥,王志通始终忘不了官家瞧着她时的眼神。
分明是喜欢的不得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所以今日徒弟刘亮来禀报素娥要去金华殿见顾月里嫦娥,怕是要被为难,他立刻就告知了郭敞——刘亮这个徒弟不够机灵,以宦官来说前途有限,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老实认真。凡是王志通这个师父要他做的,他都会不打折扣地执行,哪怕他其实不理解。
他不甚机灵,王志通还收做徒弟,也是因为他有这桩好处。
之前王志通对他说了要恭敬对待高素娥,高素娥那边有什么消息都提心打听着,刘亮也真的照做了。眼下这果然发挥了作用,眼见官家如此在意,立刻就要去金华殿,王志通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呢?
恐怕这事儿要是没及时禀报,高娘子真有个差池,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受迁怒是必然的。
郭敞下了御辇,直接往金华殿后顾月里嫦娥住的楼阁去,一路上金华殿的宫女纷纷行礼,他却越走越快。直到到了地方,宫人甚至来不及通禀,可唬了顾月里嫦娥身边的宫女一大跳,一下乱作一团。
“若是在顾娘娘这里受了刑,倒不好面见充容娘娘了——”
此时素娥话音刚落,正是顾月里嫦娥也一时为难起来时。她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处置了素娥,左右人都废了,便是韩充容事后发怒,生气自己坏了她的事,也不至于真的如何。。。已经废了的人是没有价值的。
但韩充容的性情又是那样,本就对自己不满,到时候借机发难——说到底,顾月里嫦娥非要惩罚素娥,这件事就不合理!即使因为她们身份悬殊,一个宫妃要‘罚’个宫女,总能有说法。可防不住有心人事后做文章,要拿这事儿对付她!
要知道宫廷讲究个体面,要上下都和和气气的才好。即使尊卑分明,后妃们也没有磋磨人的,相反,要显得一个比一个慈爱、善良、温柔才好。就像是那种传承久的门户,对下人们更好,实在厌恶的仆人也只有发卖,没有打死的道理。
当然,实际如何是另一回事,只是表面看起来确实是这样。
还没等顾月里嫦娥想明白这件事,做出个决断,郭敞便从外间走进来了。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立刻行礼:“官家万福!”
郭敞瞧也没瞧她,只看向素娥,她之前似乎一直保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此时见郭敞意外到来,便要和其他宫女一起退到一边角落里行礼,也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腿部酸胀——这个时候她也是心里一松,既然皇帝都来了,今天应该不会有事了。
若说借韩充容的势只是素娥的底牌,能不能百分百起作用素娥也不确定,那皇帝就是绝对破局点了。。。后妃们总要在皇帝面前表演的,对宫人们严格一些还算可以的话,无缘无故就要重重惩罚宫女,那就太超过了。
“免礼。。。”这话是对着素娥说的,郭敞也没管顾月里嫦娥变得难看起来的脸色,就扫了一圈周围,道:“这是在做什么?司珍司送物件来吗?你们才人做什么。。。你来说!”
郭敞点了一个穿着明显不同于金华殿宫女的宫女,猜测应该是和素娥一起从司珍司来的,要她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宫女不是顾月里嫦娥的人,但也不算站在素娥这边。之前因着要‘陪’素娥走这一趟,她还十分担忧来着。表面上看顾月里嫦娥是要针对素娥,可焉知不会殃及她这条池鱼?只能说大家都不想来,她在司珍司说不上话,不得已一起来了。
这种时候,她却是脑子清醒的,多少能感觉到官家似乎挺在意这件事,而且也不是要偏帮最近宠爱的顾才人——而如果非此即彼的话,就是站在素娥那边了!
想到这里,这司珍司宫女心一横,便从头开始说事。她倒也没有瞎说,都是照着刚刚发生过的,一五一十说。而这种时候实话实说,已经是表明立场了。
顾月里嫦娥自然不愿意让官家以为自己是一个没有德行的女子,连忙道:“官家明鉴!妾哪里会这般,是这宫娥一伙儿,帮着打掩护,如今甚至要污蔑于我——你们真是好大胆子!难道不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吗?”
那之前说话的宫女抖了抖,但还是撑住了,道:“奴婢万不敢欺君!所言皆是实话!”
郭敞瞧着这一幕,也看到了那个拿着木如意的宫女,其实心里已经有定见。这倒也不是纯粹偏了素娥,实在是他见过多少赌咒发誓、互相攻讦、言之凿凿?相比之下,顾月里嫦娥这一出都有些小儿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