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生下你的那年,我和你爹就开始给你攒嫁妆,光是莲子米大的南珠我就攒了一匣子,都说东珠难得,你十岁生辰那天,你爹硬是想办法弄了两颗……”
说着话钱氏的声音低了下去,目光直直地看着窗外深邃的蓝天,突然间就红了眼眶。
日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如果男人还只是个五品的员外郎,是不是她们一家就还能在京城过着虽平淡却安稳的日子?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赵贞竹的心里难受的厉害,眼泪早已经不自觉地掉了下来,落在大红的嫁衣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小圆圈,不等那圆圈扩散,新的泪水又滴了上去。
她其实对嫁给谁并没那么在意,是原配也好,是填房也罢,都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她只是……想了许久赵贞竹也想不清楚内心到底是种怎么样的情绪。
钱氏收回目光,正想叮嘱赵贞竹几句,一低头却看见赵贞竹早已经哭成泪人,手上的嫁衣湿了大半,钱氏隐忍许久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哗哗像水一样流了出来。
恰在这时,赵孟春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两人就差抱头痛哭,心底升起的不满和反感就像屋内经久不散的腐朽气息,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
“哭什么?”赵孟春细长的眼眸中满是冰寒之意,像钉子一样扎在赵贞竹的身上,“就算是填房,可到底也还是正妻,就算是年纪比你大上许多,但却仍旧是壮年,你要是觉得委屈,那我们俩换换?”
她这个给半百老头当妾的人都还没哭,你一个当正妻的有什么好哭的?
钱氏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说“不行”,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并不是她喜欢赵贞竹胜过赵孟春,而是知女莫若母,她很清楚论心性论智谋,大女儿都没法和小女儿比,真让大女儿去做妾,只怕活不过三个月!
虽然及时收了声音,但却仍旧没能逃过赵孟春的眼,她嗤笑一声,冷冷道:“娘平日里总说疼我更多,可关键时候你到底还是更疼姐姐。”
话说出口,心口像是被针扎了样突然一阵刺痛,这种痛虽不至命,但却细细密密地涌向全身,她紧紧的攥住了双手才让自己没有失态。
钱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满是心疼和无奈。
她想解释,想说不是的,可又很清楚在事实面前说什么都是徒劳,手心手背哪块不是肉?她有种心被撕裂的感觉,只有眼泪能解释此刻她的心情,心痛到窒息难耐时,钱氏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娘!”
赵贞竹和赵孟春齐齐扑上前抱住了钱氏。
“娘,你不要这样,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就是心里难受,我……”
赵孟春将脸埋在钱氏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可只是哭了一会儿,她便飞快地抬起头,胡乱的抹了把脸。
“不许哭,我们为什么要哭?该哭的不是我们,是小闻氏,是闻妤那个贱人!”
提起闻妤,原本哭得伤心的钱氏也停了下来,她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是啊,她为什么要哭,她们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都是林闻氏那个小贱人害的。
屋子里渐渐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钱氏彻底冷静下来后,她拿起帕子将脸上残留的泪水一点点的擦干,然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们父亲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京城,我们必须回到京城,就算我们回不去,你哥哥也必须回去,只要回到京城收拾小闻氏不用我们自己动手。”
话落,目光凛凛地看着赵氏姐妹俩,“记住了,我们以后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回到京城,你哥哥是有功名在身的,只要回到京城我们赵家就能东山再起。”
“我知道的,娘。”赵贞竹泣声说道。
钱氏又朝赵孟春看去,赵孟春却看着她娘问道:“娘,爹爹是不是一直和向家有书信往来?”
“是的,如果不是有向家的关系在,你以为你爹的那位同年对你爹会这般通融?”钱氏叹息着说道:“之前我和你爹还想着等回到京城,找个人帮忙说想让你哥娶个向家旁枝的姑娘。”
“娶什么旁枝,照我说直接娶了向家的庶女就是。”赵孟春说道,见她娘要反对,立马解释道:“向家的三姑娘最得宠,她姨娘和向大人又是表兄妹,哥哥若是娶了她还愁向大人不把他当儿子看?”
“可庶女……”
“人先娶回来,等哥哥入了仕官途顺畅还愁不能换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赵孟春打断钱氏的话说道。
这年头,多的是手段能要了后宅女人的命。
小到一场风寒,大到一场意外,再不济怀孕生子时做点手脚,想要一个人活难,可想要一个人死真的太容易了。
钱氏听得动容,“先想办法回京城再说吧。”
赵孟春深以为然,所有的谋划都是建立在能回到京城的基础上,不过……
“我们现下没办法要小闻氏的命,但可以给她添添堵啊。”赵孟春对钱氏说道:“娘你写封信回京城,把向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告诉他们,还有向蕙娘失踪前告过小闻氏的事也要写进信里。”
钱氏其实也想过把向氏的死讯写信告知向家,但她不知道向家对向蕙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向蕙娘虽是嫡女,但向大人和向夫人夫妻情不深,向家嫡女也不止向蕙娘一人,向家会为向蕙娘向闻妤为责吗?
赵孟春知道她娘在犹豫什么,她其实很不能理解她娘的瞻前顾后,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向家无视向蕙娘的生死,反正她们又没有损失什么。将来倘若哥哥真能和向家结亲,还能借这件事跟向家示好,这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娘您是不是怕没办法和向家解释爹爹和向蕙娘同时不见的事?”赵孟春问道。
钱氏点头,“也有这原因,万一向家问我,你爹为什么带着向蕙娘……”
“这有什么呢?您就说是您担心向蕙娘的安全,让爹爹带她出去躲躲就是了。”赵孟春说道。
“可村子里的那些谣言……”
“您也说那都是谣言了,向家未必会信。”赵孟春说道:“就算是信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还能承认自家养了个伤风败俗水性扬花的女儿?”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别说向蕙娘不是和人私奔,就是真的和人私奔,向家也一定会咬死了不认的。
想明白过来的钱氏连忙道:“我回头就写信给向家。”
一直没说话的赵贞竹这时候轻声说道:“娘,别让孟春去给做妾了,我……”
“不行!”赵孟春打断赵贞竹的话,“一来远水解不了近渴,二来最可靠的永远都只有自己,我们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向家和姓程的身上。”
魏竹川虽只是个不入流的县尉,但却是负责对下交接办事的人,有他在能给小闻氏添不少堵,而有个她这样给顶头上司做妾的妹妹,赵贞竹在魏家的日子就不会太难过,魏竹川也会死心塌地的替她们家办事。
她从小闻氏那个贱人身上明白一个道理,人只要豁得出去,结果都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