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澎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黄河每年在九、十月份,秋汛的时候,水势最大,如果那时决口,可能会平地过十米深,几乎将整个开封城淹在水下。但现在只是八月份,黄河水势还没到最高点。我估计平地水深最多三米。而且黄水向东南流,如果决口,水势必然分散,不那么急了。到了开封城外围,还有拦马墙。拦马墙是第一次开封之战后重新修筑的,虽然不高,但很厚重坚固。黄水被拦马墙一挡,流更加缓慢,进入开封城之后,水位会缓慢上升。城中居民有充分时间逃走,即便不逃走,水位不深,也可以在房坡上躲水。而流贼的大营扎在城外,到时候郊外水泽一片,有如大海一般,他们无处可安营扎寨,只能退走,这就是我们推测的计划。”
众人都默然不语,黄澎说的轻松,其实他都一个多月没去黄河岸边看水势了,天知道河水涨得多深了。众人久居开封城,很了解黄水的威力。如果河水凶猛的话,只需一两个时辰,就能把开封城淹的影子都看不到,到时候哪有人来得及逃生。
高名衡道“如果水势不像黄推官所料,又急又猛,开封百姓来不及躲水,怎么办”
黄澎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神色,道“既然百姓来不及躲水,城外流贼也一定来不及。咱们一次淹死百万流贼,河南从此没有流寇,天下太平,说不定,圣上还要奖励咱们呢”
高名衡叹息,“除了百万流贼,还得用百万军民陪葬,还有咱们的亲人家属一起陪葬,唉”说着,他也是老泪纵横,边哭边道“不管怎样,这水淹开封,害死百万生灵的恶名都要落到咱们头上了我高名衡从此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河南父老乡亲,再见圣上,不如我就随这黄水一块死了。”
周王扫视众人,只见几十名官绅人人脸上悲戚,虽然活得性命,但全家人都死了,财产也没了,还落下个千载骂名,这代价也太大了。
周王知道众人心情,缓缓道“我知道大家心中难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于会不会落下恶名,本王和黄推官也做了一些准备。”说完示意黄澎说话。
黄澎便拿出一叠纸张,分给众官员看,原来是范青前些时日,为了督促开封投降,扰乱开封军民守城决心,而用箭射进城中的晓谕,上面写到
“大将军晓谕城中文武军民知悉,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已经被本营杀败,四面围困,把守关隘,一切援兵俱绝,尔辈如在釜中,待死须臾。如即献城投降。除周王一家罪不可赦外,文武照旧录用,不戮一人。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本将军体上天好生之德,不忍攻,先此送入晓谕,以待开门来降。慎勿执迷,视为虚示。”
后面用干支纪年,不书“大明崇祯”的年号,这些晓谕被射入城中之后,都被士兵捡起后上交,以免落到百姓手中,影响军民守城。众官员重读这晓谕,这才能体会到晓谕中沉甸甸的分量,这并非流贼的虚言恫吓,而是一件件的都被实现了。尽管他们不愿意承认,但也在心中认识到闯营是广行仁义,不扰百姓的正义之师,起码比官军强的多,也许真的快要改朝换代了。
周王道“这些晓谕打算全部销毁,本王另外制作一些。”说完又让黄澎再给众人一些纸单,这纸单将“如敢顽抗,不日一鼓破城,寸草不留”,改成了“不日将决黄河之水,使尔等尽葬鱼腹”,并添上了“本大将军恐伤天和,不忍遽决”的话,这样子,听起来就很像闯营的语气了。周王和黄澎对这样的改动很满意,微笑着看众人道“等咱们逃出开封,回到京城,就按着改动后的晓谕,说给圣上听,把这晓谕交给史官,哼,以后修史的官员记录史书,这掘开黄河,水淹开封的罪行,只能落到流贼头上。后世之人,只看史书,哪晓得真伪,这千载骂名让流贼去承担吧”
众官员都默然不语,他们都是读圣贤书,学习儒家礼法的士大夫,讲了一辈子仁、义、礼、智、信,现在却要昧着良心,做这种栽赃陷害的事情,太龌龊了,简直是卑鄙无耻。只有丁启睿十分赞同,大声叫了一声“好”
周王转头对陈永福道“陈将军,决口的事情已经准备妥当了么”
陈永福的家人亲眷也在城中,他虽然参与了计划,但心中也很难过,所以一直默然不言,这时听周王问,才拱手道“回禀大王,消息传递之人已经安排妥当,他藏在城中,只要城上出约定好的暗号,城中细作即可出城,将消息传送到黄河对面。而且现在杨文岳总督的大军也驻扎在黄河北岸,人马众多,可以偷渡黄河,在三处地方同时挖掘大堤,让闯营流贼防不胜防。”
原来杨文岳被崇祯皇帝派来救援开封,他得知先来的丁启睿只一个照面就被义军击溃,成了光杆司令,他带领的三万人马哪敢靠前。他给城中送信,说等左良玉大军到城下时一起合围,暂且驻扎黄河北岸。其实就是怯战。
周王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道“既然准备妥当,壬癸之计就开始动吧”
黄澎和陈永福一起拱手道“遵命”
陈永福随后退出了大殿,回到宫墙之上,用约定好的暗号,通知了城中隐藏的细作。陈永福看着漆黑一团的开封城,心中一阵作痛,明天早上,这座千古名城也许就会在水下了,百万生灵成为亡魂,不管后世之人怎么评定罪责,自己此后一生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内疚当中。随后,他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妻儿,陈德是他的大儿子,除他之外自己还有一子一女。父母年迈,妻子贤惠,还有那么多知交好友,明天早晨都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陈永福慢慢垂下头,眼泪滴落,自言自语道“我真是个混账,刽子手。”
正在自责的时候,忽然陈升跑上来,道“公子被放回来了”
陈永福一惊道“在那里”
陈升道“刚才守卫北面宫墙的兄弟说,陈德和一名贼寇在北面宫墙下招呼守军,随后,宫墙上的兄弟便把他们两个用吊篮给吊上来了。”
陈永福立刻带领众亲将走下城墙,向北而去,没走多远,只见陈德在一群侍卫的拥促下,举着火把正急匆匆的走来。
见到陈永福,陈德十分激动,上前单膝跪下,叩拜道“父亲大人,你还好吧”
陈永福也很激动,道“流贼怎么把你放回来了,你的伤怎样了”父子连心,这几日陈永福也很惦记被擒的儿子。在他想来,闯营一定恨死他了,不一定怎么折磨陈德呢
岂料,陈德道“父亲大人,义军待我很好,给我治伤,一点也没为难我。还让我把一封信捎给你。”说着把一封信递给陈永福。
陈永福接过信,在火把的照明下看完了此信,原来是范青写给他的一封劝降信,里面的语气很诚恳,许诺如果陈永福投降,不但能保住本人和全家性命,还要加以重用。
陈永福匆匆看完信,冷笑道“我一箭射的李自成昏迷不醒,现在已经成了闯营的公敌,人人欲得我而杀之,当我不知道么现在却又惺惺作态的给我写信,这显然是想骗我投降,想兵不血刃的攻破周王府,擒住周王全家。哼休想骗我。”
陈德急忙道“父亲大人,闯营现在主事的是大将军范青,他曾与我推心置腹的长谈,我看他十分诚恳,是真心的想要劝降父亲大人,不是欺骗。”
陈永福冷笑道“你涉世不深,不知道两军交锋时的阴谋诡计。自古以来射伤敌军主帅的对手,哪有轻松活命的,哼,李自成要是清醒,亲口对我保证,我也许能相信。可现在他昏迷当中,闯营中得有多少将领想要杀我为李自成报仇。范青他还能保我安全这明显就是欺骗你。”
陈德急忙道“如果是欺骗我,怎么会放我回来”
陈永福摆手道“你不晓得,这也是敌人的手段,叫欲擒故纵之计,想利用父子亲情来打动我,哼,当我陈永福是傻子么,我偏偏不上当。”
忽然陈德身后一人冷笑道“几年没见,原来陈将军自作聪明的毛病还是没改”
陈永福一惊急忙望过去,这才现陈德身后还站着一人,借着火把光芒仔细端详,蓦然又是一惊,脱口道“傅大人”
原来跟在陈德身后的正是傅宗龙,他上前拱手道“陈将军,数年不见了,我现在是闯营的大学士,请借一步说话。”
陈永福看看周围的侍卫,有一些人是周王府的,便转身大声道“这是两名奸细,把他们押送到我的住处,我要详细审问。”
于是在亲兵的拥促下,傅宗龙跟着陈永福到了他的住处。
在一处厅中,陈永福请傅宗龙坐下,让亲兵上了一盏茶之后,才道“老先生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傅宗龙道“我奉范青大将军之命,来劝降将军,请将军弃暗投明,共创大业。”
陈永福微微摇头,苦笑“老先生,咱们是老相识了,你居然也用这幼稚的话来骗我。我射伤李自成,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闯营的老将人人恨我入骨,你还劝我投降,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傅宗龙微微摇头道“不然,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你认为有把握的事情却有可能是错的。比如,你一直以为我们闯营是流贼,来开封是为了复仇抢夺。可你看看,现在开封城什么样子,安宁平静,和你们想象中的屠城一样么”
陈永福微微摇头,“不可同日而语啊”
傅宗龙微笑道“你不了解范大将军这个人,他虽然年轻,但心胸开阔,目光远大,有容人器量,又迫切招揽人才。他让我对将军说,你射伤闯王,当时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是私人恩怨,没有报仇雪恨这一说。他知道将军你的能力,堪称智勇双全,比起古代名将也不遑多让,对你十分钦慕,一心想要把你召到麾下。他派大公子陈德送信劝降,怕你不能相信,所以又派我过来,这表示了他的一片诚心啊至于你说的闯营老将恨你入骨,我也不隐瞒,确实有此事,但你不知道闯营的情况,范大将军与闯营原来的老将并不和睦,正因如此他才急着招揽人才,而且也不会顺那些老将的意思,伤害于你。”
陈永福想了片刻,还是微微摇头,“我还是不敢相信。”
“将军请看此物。”傅宗龙从身边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只见是一支掰成两段的箭矢,缓缓道“这是范大将军亲自用手掰断的,以此立誓,只要将军投降,他拼了自己性命,也要保全将军一家人,请将军务必相信大将军的诚心。”
古代人很迷信,对誓言也很尊重,范青折箭誓,这非常有诚意。
陈永福终于信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心中有点犹豫,叹息道“我深受皇恩,将一座大城托付于我,我不能守卫,已经辜负皇帝。现在又不能死节,投降敌人,我陈永福还有何面目再见世人啊”
傅宗龙忽然冷笑几声,道“将军怎么如此不智啊现在天下形势,将军还看不分明么明朝大厦将倾,天下已经到了末世,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圣人将出,挽救水深火热之中的黎民百姓,重建一个太平世界。这时,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机会。将军一身本领,难道甘心埋没不如跟着新圣人,一起打天下,将来封侯拜爵,光耀先祖,遗泽后代,这是多么的荣耀啊而将军如此豪杰之人,却偏偏故步自封,学那些惺惺作态的妇人,简直是愚不可及了”
陈永福被傅宗龙说的涨红了脸,但心中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