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如玉現在看什麼都笑,卻也驚魂未定,始終捏住魏婉的手。馬車悠悠拐上橋,他俯瞰兩岸熙攘人流,酒肆、茶坊,一切盡在餘暉中,又?想著自己正和魏婉執手歸家,笑意更甚,心底綿綿感嘆:可真是好,願能回回同她這般。
夕陽灑進車廂,照在卞如玉臉上,汗毛可見。他有?些被?烤熱了,擔心魏婉曬著,抬手幫她擋光。魏婉卻自牽起手起就一直在糾結梁徹的事——卞如玉和她牽手了,還肯來營救她,是不是……她在他心裡,比她自以?為?的要?多些份量?
那可以?央他幫一幫梁徹嗎?
魏婉輕輕搖了下卞如玉的手,他旋即轉過?臉來對視。
她先?沖他一笑。
他咧開嘴。
魏婉啟唇:「早上……在德善坊,公主殿下、殿下險些要?將奴婢斬、斬……」為?彰顯楚楚可憐,刻意聲?輕氣?若,兼帶一點結巴和顫音,以?表怯懼。
卞如玉不自覺把魏婉手捏緊。
魏婉:停、停,掐疼了!
她只好把聲?色都收一點,不那麼誇張:「當時?那位大人的刀都舉到奴婢天靈蓋上了,奴婢以?為?要?死了,多虧兩位恩公出手相救。說來,後來那位蒙面?仗劍的恩公,奴婢不認識,他是殿下派來保護奴婢的嗎?」
卞如玉笑。
他其實瞭然,不僅知道早上救她的白衣男子姓梁名徹,是船宴當天藺昭送給麗陽的面?。,而且好記憶地認出傍晚幫她的黑衣男子,也是上回來送人參的相府隨侍,複姓公孫。
都是她的同夥。
哼,她從前還說和那公孫不熟。
照卞如玉以?往作風,定要?審清魏婉,弄清楚梁徹把她救去何方?緣何再相見時?,她又?和公孫在一起?
但他眼下心情大好,且失而復得,捨不得追究她。
卞如玉指腹在魏婉掌心摩挲了下,笑著接話:「是本王的人,本王叫他出來與你相見。阿火——」
少傾,前室上落下一少年,整輛馬車都往下沉了沉。少年鑽入車廂,單膝跪地:「屬下參見殿下,參見魏姑娘。」
「他叫阿火。」卞如玉扭頭重盯魏婉,「從今往後,你只管差遣他。」
阿火亦道:「魏姑娘儘管吩咐。」
魏婉羽睫微顫:「那另一位……」她咬唇倏,猛然掙脫卞如玉的手,就在車廂中下拜,「奴婢該死,一直沒有?稟明殿下,那另一位恩公是奴婢的故人。」
卞如玉手上倏空,好似踩空一腳,心一慌,過?了須臾才鎮定下來。
他重牽起魏婉的手,軟軟捏著:「誰說你該死了。」聽她這麼講,他難受得要?命,牽著魏婉坐回原位,「來,先?坐過?來,什麼故人你慢慢說。」
「那一位殿下其實見過?。」
「哦?本王見過?嗎?」
「見過?。」魏婉點頭,虛假半摻,「他叫梁徹,和奴婢一樣?,原是相府家奴,但不熟,船宴上他跟了公主殿下。」
卞如玉「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他。」
「在相府時?,奴婢和他並不熟,六年都沒講過?幾句話。不知他為?何挺身而出,忤逆公主救奴婢。他把奴婢丟在淨德寺附近,就自行回公主府了。奴婢問他為?什麼要?救,又?問他回去危不危險,皆不回答。後來奴婢偶遇公孫,更驚險,才剛打個照面?就遭圍剿了。」魏婉話鋒一轉,「雖然不知道梁徹為?什麼要?救,但他到底還是救了奴婢,做人當知恩圖報,奴婢擔心他受公主殿下責罰。」
照往常,卞如玉。洞若觀火,明察秋毫,這番說辭早覺出真諦,可今日他被?喜愛迷心,只覺魏婉上善若水,不愧是自己喜歡的女人。
卞如玉一臉寵溺:「你若擔心,本王讓阿火去聯絡便是。」
言下之意,楚王府在麗陽那邊安插有?線人。
他捉著魏婉的手吩咐阿火:「去,無論如何,保那姓梁的——」原先?想說「保一口氣?」,但又?覺著千金難買美人一笑,既打算遂魏婉的意,就要?讓她盡興,改口道,「保他一條性命。」
「多謝殿下!」魏婉明明同卞如玉平視,卻故意壓肩仰頭,作出仰望姿態。她的眉目舒展,薄唇翹起好看的弧度。卞如玉見她一雙狐狸眼裡只有?他自己,忍不住想把她抱至膝上,好好親昵。
但到底還是尊重,只回應般也搖了搖魏婉的手。
「殿下蓋世英明,且俱惻隱之心,願意施以?援手,是真正的大丈夫!」
卞如玉歪頭,怎麼跟只黃鸝鳥似的,清脆好聽,真是耳順。
「奴婢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但、但奴婢也擔憂殿下,因?為?救奴婢,惹殿下和公主姊弟離心,畢竟——」她不敢一開始就提德善坊,「巷子裡面?死了那麼多人,恐公主挾嫌……」
「無妨。」卞如玉寬慰魏婉,「那些都是麗陽的死士,沒有?姓名,沒有?籍貫,一生之職便是效死。」
一群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的人,本來就是要?死的。
魏婉鯁了一下,續道:「那奴婢還在德善坊頂撞了公主,也沒關係嗎?」她搖卞如玉手臂,離得近,成了胳膊貼胳膊,卞如玉在兩臂間來回瞟,魏婉的注意力卻只在言語間:「公主殿下說奴婢忤逆聖意,抗旨逆施,奴婢、奴婢……真的不是那樣?的!」她未提及麗陽,只申辯自己,「奴婢是德善坊出身,殿下知道的,那些德善坊的百姓根本沒有?收到補償,而且說好的補償也很低,一百二十文一間房。他們根本沒有?提前知會,就來強拆!殿下,奴婢是被?污衊的!您要?相信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