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如玉肘撐扶手,手又托著太陽穴,淡淡泛笑,眉頭卻幾不察地皺了一下。他喜歡找魏婉的茬,鬥嘴,卻發現自己容不得?別人找她的茬,同她鬥嘴。
「見不著就見不著唄,」卞如玉悠悠出聲,「一隻蠢笨輕浮,無知狂妄的白鷺,射了得?了。」
廖公子錯愕。
因為卞如玉臉上始終泛著笑,所以?廖公子緩了許久,也想了很久,才醒悟其意。廖公子臉色煞白,噤聲後退,過了一會,再尋不見蹤跡,估計溜下船了。
卞如玉閉眼打?哈欠。
魏婉伏低湊近:「殿下困了?」
人來人往,卞如玉當著眾人的面,張合泛白的唇:「身體不好,就是容易睏乏。」
阿土啟唇,剛想說「照大前年待的時長?,差不多該走了」,長?公主卻盈盈靠近。
阿土重閉上嘴,一個字沒吭。
長?公主的眼睛在卞如玉和魏婉臉上來回瞟,笑道:「賢侄,本宮可否借你的心頭好問一句話?」
「姑姑儘管問,不必客氣。」
長?公主向來分不清客套和真?話,開心笑道:「好啊!」她胳膊徑直往魏婉臂上一挽:「盪鞦韆不?」
魏婉看?向卞如玉,他斜倚著輪椅沖她笑,似乎在說「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別勉強」。奈何長?公主聽不懂客套,亦讀不懂表情,拉起?魏婉就走:「走吧、走吧,人多才熱鬧!」
長?公主都已經起?手拽人,魏婉哪敢一動不動,她順從著往前走,等有機會回頭時,卞如玉已經開口吩咐阿土:「阿土,也正好推本王四處瞧瞧。」
輪椅調頭,他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魏婉轉回頭,專心應付長?公主和諸位貴女,只靜靜觀察須臾,聽了幾句,就明?白長?公主拉她來,不是為了熱鬧,而是因為今年舫上的鞦韆為彰顯氣派,一不小心造得?太高,貴女們怕危險,皆不敢第一個盪的。
所以?選出魏婉以?身試險,倘若鞦韆沒問題,她們待會就放心嬉戲。倘若出事,死傷不過一個樂姬。
魏婉心哀。
「快上吧!」長?公主催促。
魏婉卻沒有急著邁步,反而仰頭觀望,鞦韆丈高,幾與?二樓圍欄齊平,支架和繩索上都纏繞了金絡和應季繁花,美?輪美?奐。但她並?不在意這些,只定睛審視杆與?杆,繩與?杆的相接處,確認牢固後,才含笑踏上木板。
「姑娘,可以?推了嗎?」負責推繩的宮人客氣詢問。
魏婉不會難為宮人,點頭笑道:「可以?了,謝謝。」
宮人沒有特別用力,只輕輕往前送了送,鞦韆低低盪起?來。魏婉蹲下站起?,暗抖繩索,始終控制鞦韆低於?支架的三?分之一。
此時,阿土已推著卞如玉繞船轉完半圈。他發現殿下全程身子就沒有坐正過,腦袋也從未直視前方——殿下總扭著脖子在盯魏婉。
阿土抬手摸了下後脖頸,錯覺自己的脖頸也有些酸。
卞如玉的目光仍在追尋。這個位置光轉眼珠看?不見魏婉,必須側身,見她盪起?鞦韆,裙角揚起?,那條絳紫雲錦披帛翩翩上旋,猶如飛天的飄帶。鞦韆生風,吹落支架上綁的鮮花,亂紅如雨。魏婉隱在花雨後,時而盪起?,時而落下。一隻白肚黑衣的燕子誤會魏婉是同伴,飛來她身邊繞了兩圈,發現認錯,又飛走了。
卞如玉靜謐凝視,目不轉睛,面無笑意。魏婉好像也在他心裡?揚起?,下落,他的心跟著一盪一盪。
鞦韆兩側站了兩排貴女圍觀喝彩,當中某位許是出於?好玩,扒開宮女,自己上手狠狠推了一下繩索,魏婉即刻盪高,一下子躍出船頭,飛至水面,仿佛隨時隨地都會潑出去。魏婉本能攥緊繩索,雖未驚呼,但張了唇,睜大眼,臉色亦變白了些。
卞如玉心一下子揪到嗓子眼,上身前傾,面色惱怒,驟然放大的瞳眸里?卻寫?滿恐慌。
阿土會意,推著輪椅疾步靠近鞦韆。
魏婉已自行穩住心神,繃直雙腿和膝蓋,鞦韆漸漸慢了下來,當再一次接近最低點時,她喚宮人:「勞煩姐姐幫忙抓住,奴婢想下來了!」
宮人應聲抓住繩索,待停穩,魏婉跳下鞦韆。
卞如玉這才一顆心落地,對上魏婉投來的目光,他立馬偏頭,丹鳳眼眨了兩下,喉頭緩滑。
魏婉瞅著卞如玉側顏,暗自稱奇:他的臉怎麼突然更白了?補粉了?又打?算裝什麼病?
貴女們依舊纏著魏婉不放,詢問鞦韆上的感?受,注意事宜,她沒功夫再琢磨卞如玉,收回目光,專心應付貴女。卞如玉餘光窺見魏婉轉身背對,才敢睜大之前促起?的眸子,光明?正大盯。
真?是見鬼了,方才同她一對視,原本平復的心跳又陡然加快,急促猶如擂鼓。平時又不是沒對視過……怎麼回事?
卞如玉不安轉頭,瞅見幾位公子在打?水漂,那石子投進深不見底的鳳凰湖中,並?未落下,反而一躍再一躍,連跳三?下,激起?無數漣漪波瀾。
卞如玉恍然大悟,自己是瞧著水漂,受了影響,心才會跟石子一樣亂跳。他不自覺抬手扶住心口,默念道:你別跳啊……
漸漸緩和,平復。
良久,卞如玉神情一凜,不對!
他茫然張嘴,自己是先心跳急促,然後才瞧見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