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川无声地笑了,他说“萧二的势,全依赖于皇上的信任。他们兄弟多年,吃酒的日子那么快活,又有救命之恩,所以一时半刻确实没法子。但是情谊这东西,就好比秋露挂枝,日头一足,晒一晒就没了。”
奚鸿轩看着沈泽川,又记起雨夜的纪雷,刚才咽下去的山肴野蔌在胃里搅动。他强撑着没露出形,笑说“你既然胸有成竹,便说吧。”
沈泽川离开后,奚鸿轩又躺回藤椅上,让人撤了桌子。他翻身艰难,须得人扶,这会儿无端觉得闷得慌,让人把窗子开了。
薛修卓从隔间出来,奚鸿轩感叹道“你也听着了他幸好生成了沈卫的儿子,若叫他得了势,只怕比萧二还要难对付。”
“用人须得用对法子。”薛修卓倒着茶,“这世上没人无欲无求,沈兰舟也有弱点,只要拿捏住了,再狠的狗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就是没找着啊。”奚鸿轩用扇子敲着眉心,“我看他待萧二也冷情,分明是下床之后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妖孽,羞辱他、吹捧他,全部都没有用,你甚至威胁不到他。”
薛修卓咽着茶,也笑了笑,温文尔雅地说“着什么急呢就照他说的做,成与不成都是萧二的祸。等到了时候,他总会露出目的的。”
沈泽川下了楼,倒没急着走。老鸨迎了他,只知道他是奚鸿轩的贵客,谄媚道“爷望什么呢望一望,都不如亲自试一试。”
沈泽川打量着花枝招展的姐儿,说“有小官么”
老鸨扭身,对后边的人说“送爷去上边,叫几个面嫩干净的来伺候。”
沈泽川在房里坐了片刻,三个小官便进来了。他扫一眼,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鸨懂事得很,知道挑样貌,挑穿了楼也挑不出比沈泽川更有颜色的人,于是剑走偏锋,选的都是清秀的少年。
小官要上来给沈泽川脱鞋,沈泽川微微挪开了脚,他们便跪身不敢再动了。
沈泽川眼望窗外,少顷后,说“脱衣服。”
三个人乖顺地褪着衣衫,褪到一半,沈泽川看着那白肩膀,始终心如止水。他又看着他们的手,个个生得像女儿家,像是没沾过春水。
他们不带茧子,也不戴扳指。
沈泽川缓叹了口气,起身连招呼也懒得打,推门走了,留下三个小官面面相觑。
丁桃跟着沈泽川,见他终于走出藕花楼,就在捏皱的小本上一笔一画地记下了。等他记完,却看沈泽川已经入了人群。丁桃不敢托大,连忙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着。
沈泽川走得不快,却一晃眼,就消失了。
丁桃“哎”一声,快步上前,被个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挡住了。他一挨着对方,便知有功夫
周围挤满了人,丁桃不欲伤人,便忍着没作,又叫沈泽川甩掉了。他一挥拳,却从刚才那魁梧汉子的身上,回味出点熟悉的感觉。
天一暗,雪也大了。
魁梧汉子压着斗笠走了段路,一转身,却进了死巷子。
沈泽川立在他后边,瞟他一眼,说“跟了我半个月,什么事儿”
魁梧汉子压低斗笠,却笑出声,说“好敏锐,竟早察觉了吗”
“你匿息的功夫很是了得,”沈泽川说,“不是也教了我一些小把戏么从狱里出来便不见踪影,叫他们追出了阒都,你也是煞费苦心。”
汉子掀了斗笠,露出张带着胡茬的脸。乔天涯吹了吹额前的缕,说“把我引入酒铺子也行,非得站在这里说话”
“兔子不好抓。”沈泽川看了他片刻,说,“我是该把你叫乔天涯,还是该把你叫松月。”
“悉听尊便。”乔天涯说,“叫乔天涯,我们有点交情,叫松月,你就是我主子了。”
“同知大人本事不小,怎么对我先生俯听命。”沈泽川问道。
“没办法,”乔天涯自嘲一笑,“我欠太傅一条命,得靠下半生做牛做马来偿还。”
“猎场那夜诸事顺利,”沈泽川说,“原来是得了你的相助。”
“我跟着你混,看的是你的眼色。”乔天涯说,“那夜你本想杀了楚王,却也没料到萧二那么敢玩,把人塞到了锦衣卫的面前,耍得人团团转。不过你脑子好使,竟然还能顺势拉萧二一把。”
“就这点本事了。”沈泽川说道。
乔天涯拍了肩头雪,说“日后就跟着你了,主子,往后有肉吃,别忘了给我口汤喝,我可比萧二那群近卫好养活。”
“丁桃年纪小,”沈泽川随手把钱袋抛给他,“晨阳和骨津才是硬骨头。”
乔天涯收了钱,说“你把萧二的底摸了个透,人家却还惦记着你的救命之恩。”
沈泽川微笑“你倒是想跟着他干。”
“我是忠贞不二的侍卫,”乔天涯无辜地举起手,“他萧二要是肯千金买我,我自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沈泽川说“只可惜他身边已经人满为患,哪有给你的位置。”
“我的小主子,”乔天涯偏头单眯了一只眼,说,“嘴巴是真毒。”
沈泽川做出谬赞的神情。
“但这话,”乔天涯露齿一笑,“咱俩都适用呢。”
八日后,沈泽川与纪纲如约而至。
丁桃显然告过状,骨津今日没喝酒,立在门外,远远地看见沈泽川后边跟着的乔天涯。
丁桃立刻踮着脚小声说“津哥,是他,就是他”
沈泽川和纪纲被晨阳引入门,乔天涯自然要留在门外。但他没这个自觉,跨出的脚被骨津挡了。
“听说兄弟前几日拦了这小子的路,”骨津眼神锐利地看着那斗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