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说,他母亲染了重病,他很想回去看望。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现在又没打仗,给个假条是不难的,但这个士兵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他想求一张灵应宫的符。
本来这个请求是有点过分的,因为寻常道观想求一张符那也得给点香火钱,何况灵应宫是朝真帝姬清修之所,哪能随便给人写符呢?
但这个士兵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人情世故,他原本就是一个愚鲁蠢笨的人,他家也从来没有富足到能给得起任何道观香火钱的程度——事实上,他家并不是求医问药无果后才来求灵应宫的符,穷苦人家,压根就没钱买药。
他趴在地上,抱着高三果的腿,流着眼泪苦苦哀求,“若是阿母能沾染一丝灵应宫的仙气,说不准就能好起来!”
高三果虽说努力背了些乱七八糟的道家经籍,但骨子里毕竟是个信佛的北方人,一个没忍住就问:“若是不成呢?”
这个士兵就努力又磕了一个头,“就算救不得阿母生路,这可是灵应宫的符!她便是去了地府,身上有这张符,阎王也能高看她三分!”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直接给高三果的脑子干短路,一脸恍惚地回来找充满灵气,能消百业,能治百病的帝姬了。
帝姬听完,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貌,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可诚心么?”
“他像是个诚心的!”高三果比比划划,“脑门上磕出那么大个血包!”
“唔,这人在营中,可有什么能耐么?”
高三果也开始思考,“这群人都笨得紧呢!又畏畏怯怯的,也不见有什么能耐……哦!有是有的!他这人腿脚好,跑得快!”
帝姬缓缓抬眼,那双冰一样超凡脱俗的眸子向上望了一望,“我受玉清真人之封,入山清修,原不当理俗世之事……”
身边的佩兰就困惑地眨眨眼,心想俗世之事帝姬也没少管,而且就像个疯狂转动的陀螺似的,一天也没消停过,怎么就
突然超凡脱俗了?
但帝姬还在继续往下说:“然而病则致其忧,此孝子也,我非草木,岂能无情?”
高三果惊喜,“帝姬要给他符么?”
她轻轻地点一点头,“你令他双足系了沙袋,在演武场跑个十里,若是能跑下来,我就赐一道灵符与他。”
让一个可怜的心急如焚的士兵负重跑五公里,对他母亲的病情能起到的正面作用到底有多少,这道题已经超出了科学范围。
科学不能解,所以在高三果跑回去监督士兵负重五公里时,赵鹿鸣抽空去了一趟前殿,找她的小堂妹冷静冷静,看看堂妹能有什么办法。
毕竟赵鹿鸣所走的这条路,早晚是要超出科学范围的,现在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有什么办法吗?她想。
写符这事儿,她是会的,她在宝箓宫这些年,别的没学会,怎么引五雷之力进符箓她是学会了的。
……但问题是“五雷之力”这种唯心东西不能拿来治病啊!她再怎么写,这东西烧成水都没办法治病的啊!现代的道长们讲究的也都是修身养性,谁要是生病了,那肯定是建议去医院各种高精仪器下看一看,而不会建议喝这东西啊!
她就坐在那里,对着小堂妹。
小堂妹就站在那里,对着她。
真奇怪,小堂妹说,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别人呢?你为什么死不开口呢?别的事你会请教周围的人,怎么这件事你连身边的人也要骗呢?怎么你就跑来问我了呢?
过了一会儿,小堂妹忽然恍然大悟了。
你真是个孤家寡人,她说,关系到身份之事,你谁也不信,你是死也要将这个名头顶在头顶,绝不让它落下来的。
她忽然就站起身,恼羞成怒似的,刚要走开,想想又坐下了。
你真是个天生的孤家寡人,小堂妹又重复了一遍,你宁可对着一块石头说话。
我得领着他们走,她说完,就不言语了。
有女道诵经,有钟磬远远地响一声,有大殿里的香飘出来,跟墙外的落叶一起幽幽落在她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