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弟子并不认得“忘生”,此时只是窃窃私语,台上的明舒君却满面怒色,甚至连望山君都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上,摆出了明显的御敌姿态。
——倘若真是他做的,那他便不止是孤僻冷漠,简直是丧心病狂!
“忘生”这种以自己寿数为引的恶毒法术,连有千年寿命的魔族都鲜少敢用,盖因此术不仅燃烧寿元,更是有违天道。
传闻中滥用此术者,无一不死于非命。
望山君见江扶楚一时未动,到底还是从佩剑上撤了手,叹道:“扶楚,常寂之事,你可自辩。”
江扶楚面上笑容未收,他抬眼看向台上的望山君和明舒君,随后又缓缓转身,目光从殿上众人身上一一掠过,冷得吓人。
但他却越笑越大声,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有趣之事一般。
朝露牙齿打战,攥紧了洛清嘉的手,直到听见她小声的痛呼才回过神来。
难道……冯誉之事真的是江扶楚所为?
他记恨对方当年的抛弃,故而痛下杀手?
可那道忘生为什么没有画完,他行凶之后,真的能不处理痕迹就回到山顶,和她陷入同一个梦境当中?
更何况那梦境中,还是被他所杀的展晞。
他习得“忘生”,朝露并不意外,毕竟他原本就是话本子里黑化后能掀起灭世浩劫的大反派。
但其余几个疑问压得她头脑一片空白,甚至一时没想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见江扶楚毫无畏惧之色的大笑,明舒君再按捺不住,轻巧地往前跃了一步。
空中忽有一把金光闪烁的长剑突兀显形,带着迅疾的剑风朝江扶楚刺来。
明舒君居然直接召出了佩剑!
四仙尊修为深厚,殿中弟子几乎无人见过需要他们出手的时候,不由惊呼出声。可在这样慑人的剑光当中,江扶楚微微抬手,竟将那把剑定在了原地。
“仙尊不等回答便急着出手,”他止了笑容,秀丽双眸流露出几分讥讽之色,“是已为弟子定了罪吗?”
虽说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可朝露眼尖地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明舒君灵力高深,岂是如今的他能够长久抵挡的?
她从未见过江扶楚面上露出这样的嘲讽神色——就连当时拒绝她上山时,对方言语疏离,但始终是温柔有礼的。
怕伤了她的心,他甚至不忘了回赠甜食。
朝露瞧着江扶楚发抖的手指,眨了眨眼,又见似有一缕若即若离的红从他眼中泛了出来。
她心中一凛——这是那“恶疾”发作的前兆!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在此时发作,冯誉之事尚不清楚,可若他的魔气在此时外泄,一切便全完了,无论是不是他做的,与“魔”沾边,罪行便是板上钉钉!
无人会听他解释的。
实在顾不了太多,朝露松了洛清嘉的手,心中飞快地想,就算要将二人共梦之事暴露出来,她也得为江扶楚做个人证。
要是他尚未与她相熟便被仙门逼得黑化了,难不成以后还要她跑到魔窟里继续攻略?
她下定决心,刚迈了一只脚,准备上前一步,望山君便挥袖一指,将明舒君的剑收了回来。
朝露看见江扶楚泄力一般退了一步,自己也连忙将那只脚收了回来。
好险好险,就差一点……
“扶楚,常寂是你的佩剑,无论如何,你都要交待两句。”望山君瞪了明舒君一言,放缓了语气,“慎心阁中戒律森严,绝不会冤了你。”
“非我所为。”
江扶楚面色缓了缓,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地道:“除夕之夜我独宿山中,无人见证,至于那记忆……”
他微微笑起来:“既有‘忘生’,我自然也不记得,仙尊要我辩驳,我该如何辩驳?如今我说了,仙尊信吗?”
望山君眉头一皱:“为今之计,恐怕要委屈你先登白帝宫,待我和明舒将一切探查清楚之后,再给你个说法。”
江扶楚平静道:“‘忘生’仍在,仙尊要如何给我说法?”
望山君沉默良久,方缓缓道:“鹤鸣山中有神器‘天问’,可解‘忘生’之咒。”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明舒君反应最大:“‘天问’乃鹤鸣山镇山神器,干系四海苍生,又一直为妖魔觊觎,师兄真要为了他请神器出山?”
“无妨,”望山君沉沉道,“先辈遗留神器于世,便是要我们救苍生于危难,鹤鸣山中有人枉死,如何不算苍生之事?”
明舒君迟疑道:“可是……若解‘忘生’,需得寻出被施咒之人。那团记忆的主人不知所踪,尸体是否还在都尚未可知,不知能否寻回、又要耗费多久寻回,此间……”
江扶楚忽然跪了下去。
方才明舒君疾言厉色之下,他都没有弯一弯腰,听了二人这番言语后,他却突兀下跪,行了一个大礼。
“若望山仙尊能解‘忘生’,弟子愿自缚于白帝宫,等候发落,”他额头贴着地面,飞快地道,“就算着十二判官刑讯,弟子也甘受。”
望山君摇头道:“十二判官是为魔族众人刑讯所设,自然不会施于你身。”
江扶楚态度转变得突兀,明舒君都有些茫然:“可若……尸体寻不回来该怎么办?”
江扶楚直起身来,朝露发觉,他眼瞳中的红色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此时只剩一片澄澈。
“若遍寻不得,”他声音有点抖,却依旧很平静,“弟子愿与她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