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问他那些很奇怪的话。
他听见商卿月问:“……你有多恨他呢?”
那还用说吗?
尽管记忆一片空白,可邹惑能感觉到,曾经的伤害与绝望,仍镌刻在他的本能里,他至今仍很害怕黑暗,仍会在深夜惊恐地醒来,天气只要稍微冷些,便会浑身不适,烦躁得想把一切都摧毁。
但有时,他又隐隐觉得,这一切的痛苦似乎都有解法,他曾知道怎么能好过些的——如今,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种莫名而灼痛的火,又开始在骨缝里烧起来,邹惑再也没了一点耐心。
“你们昆仑的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我在漠襄见到他时,听说他已经目不能视,全身经脉断绝,灵根被挖,仙骨遗失……我是抓了他,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就已经跑了。”
“当然,如果他再落在我手里——剑尊,我不与您客套,几道天雷怎么能抵偿他对我做的事?我得让他桩桩件件还来,我要他,生不如死。”
好像有烧红的铁水溅着火花,奔腾着涌流进商卿月的喉咙里,他甚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邹惑话中的意思,那让他的耳朵有片刻都嗡鸣起来,好像有大量的血液在瞬间炸开,他宁愿自己听不见邹惑的话,或想将这条废物蛇碎尸万段,再说不出一个不中听的字来。
可他已经开始无法呼吸了,那始终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的罪孽,突然间化作一双钢浇铁铸般的巨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让他在巨大的痛苦中都忍不住弯下腰去,甚至要握不稳自己的剑。
燕拂衣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在战场见到他时,他确实很狼狈,可那时商卿月只是想:燕拂衣受了天雷之刑,又没得到很好的照顾,在外漂泊这大半年,想必过得很不容易。
他怎么会、怎么会变成邹惑话里的那样?而这一切生的时候,他甚至还千夫所指,被师门通缉,被师尊申饬,被整个修真界都架在罪恶的火上,任由烈火将他一点点烧成灰烬。
他再也不为邹惑未来可能会和他一样难受而窃喜了,那又有什么意义?燕拂衣已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证明曾有更多一个人辜负过他,伤害过他,难不成还能让他自己更好过?
邹惑被商卿月的样子吓了一跳。
“别恨他了。”商卿月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肩,这位剑尊的脸上都是冷汗,红与白交错在一起,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简直像要把路人拖入深渊的水鬼,“邹惑……别恨他了,他定然在意过你,别……别让自己后悔。”
邹惑扬起眉毛,他不知生了什么事,可问天剑尊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太不寻常,他屡次提到燕拂衣,难道是突然对自己的徒弟有了回护之心,竟这样为他求情?
或许,或许也不是不能商量。
上次见到时,燕拂衣好像确实已经足够凄惨,邹惑想着自己亲自动手,或许都做不到那个地步——但既然有人先他一步,让恶人自食恶果,倒也省了他的事,省得脏了他的手。
“剑尊这是在求我?”美得妖异的妖族少主似笑非笑,想拍开商卿月抓疼他的手,然后他才现那只手那样僵硬、潮湿而冰冷。
不知怎的,就像在冰湖上行走时突然踏空,他的心无端漏跳了一拍。
但邹惑还是将那只手拽开,放肆地转身离去。
“让燕拂衣自己来,让他跪下,给小爷磕三个响头——我也不是不能考虑放过他,让他留着四肢健全,做我的妖奴。”
第44章
邹惑自觉走得很潇洒,可不知怎的,面对那么高高在上的尊者放了狠话,非但没让他心里畅快,反倒更加烦躁起来。
他头疼得厉害。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早在他刚刚从万妖谷的宫殿中醒来,那种仿佛来源于灵魂中的疼痛,就如影随形,让他一刻不得安宁。
当时,是昆仑那个叫萧风的弟子救了他,将他送回万妖谷,邹惑醒来时他与母亲都在旁边。
邹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好像被长针刺中眼球,险些又被重新痛晕过去。
宫中的巫医忙不迭为他输送治愈的妖力,母亲更是心急如焚,头痛好久才缓和过来,邹惑昏昏沉沉地听见母亲向那人道谢,放下妖尊的架子,馈赠的天材地宝塞满了送出的乾坤袋。
那萧风很会说话,态度亲切,代替他师门作恶多端的大师兄道了歉,邹惑时睡时醒的,虽知道那声音是他的恩人,却一听到就更头痛,无端端觉得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