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想死个明白。
“时闻风曾道,要解陛下身上的诅咒,唯有偷天换日一法。此法需要把与陛下命格相似之人的魂魄锁在傀儡之中,假以时日,傀儡成型,方可代替陛下应咒。
可天下与帝王命格相似者又有几何,时闻风能掐算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傀儡却迟迟没有成型!眼瞧着陛下应劫之日在即,老夫管不了那么多!
所以在计划杀长公主之时,我便想着殿下也算是龙子龙孙又是陛下的胞妹,何不拼上一把?总归是要将她杀了。
我知晓京外山上那宅子周围有时闻风留下的术法,连阎王都察觉不到,所以便与陆夜合谋将她引往那宅子,计划在竹林中将她截杀,躲过勾魂使勾魂,只待她下葬那日将遗体运往临仙山,交给时闻风。
我又命人将楼怀川引去,让他亲手杀了长公主,他那般爱重殿下,极有可能会羞愧内疚到自裁,如此便能一箭双雕,永绝后患”
明携玉说完,眸中的狠厉散尽,他抿了抿唇,眉间带上几分痛色却没有丝毫悔意:“珩儿,你会怪为父吗?”
这次明珩沉默得更加久了,久到明携玉以为他当真怪他,只是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不愿回答。
“倘若那解咒之法是真的,我或许会对父亲屡次以下犯上,牵连明家之举心生怨怼。”
“你这话是何意?”明携玉脸色大变,双手撑着残旧的桌面,身体微倾,“那解咒之法是假的?”
明珩点头:“皇室和明家不过时闻风掌中玩物,引入歧途、挑拨内讧、过河拆桥,这一步步,都是他在算计之中,而且若非如此,陛下又怎会被楼怀川说服,毫无顾忌地舍弃明家,为长公主报仇?”
“竖子尔敢!”明携玉双肩一垮,眼底愤懑与颓败交织,“陛下此后,该如何是好啊!”
“陛下说,听天由命。”如今疑云尽散的明珩心态较之前平和了许多。
一朝知晓自己毕生所做皆是无用功,他也如明携玉这般难以置信,仿佛天崩地裂,但当真到了眼下这回天乏术,只能祈求奇迹降临的田地,这些年来的急迫和焦虑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有些后知后觉的懒怠和厌烦。
明珩从袖笼掏出个瓶子放在桌上:“此乃穿肠毒药,服下不出一息便会断气,过喉时会有些灼辣,但不会痛苦。”
见对方盯着瓶子迟迟没有反应,他想了想补充道:“不必顾虑陛下那边,只要结局无异,他不会计较这些。”
明携玉状似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而后仰天大笑起来。
“既然要做戏,那便要做全面!陛下想将一切罪责都推到老夫身上,那老夫岂能畏罪自杀?不过枭首罢了,老夫再送他一程,也算是不愧先帝所托!”
“父亲既然有了决定,儿子便也不再多劝了。”明珩又将瓶子收了回去,膝行着后退几步,朝明携玉磕了个头,“明珩,拜别父亲。”
说罢,便起身离去。
“珩儿。”
明珩顿足,却未转身。
“行刑那日,不必来看。”
“如父亲所愿。”
明珩的声音还是那般冷淡、平静,仿佛将要枭首之人与他毫不相干。
但也是这样,才令明携玉放心赴死。
他知道明珩会听他的话,带着明家老小远离京都的是是非非,去过那平平淡淡的日子,虽说开始会有些艰难,但总有一日会好起来。
最主要的是,明珩不会因此怨怼陛下,更不会存有一丝一毫的复仇之心。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明携玉深深注视着明珩的背影,仿佛看到他从一蹒跚学步的孩童,逐渐成长为能独撑一片天地的明家家主。
“呼。”
他长呼了口气,释然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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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初弦,林照雪方才出了角楼,她面色凝重却又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
“楼伯父这都多少日了,不吃不喝怎么行?春生哥哥,你就让我进去吧,或者将这食盒拿进去也行。”
林照雪抬头瞧了瞧天边冷月,再看向提着食盒正在询问春生里面的情况的杜云慈,挑了挑眉。
春生已经被她时不时来闹一番的行径弄疲了,言语间便不自觉带上了些许火气:“杜姑娘,少爷他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闭关就是入了定,对外界没有反应的,不需要吃喝拉撒,您就回去吧。”
“春生哥哥——”
“杜姑娘。”春生抢声,“您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打扰少爷清修,奴便只能叫护卫来送您回去了。”
他好歹也是自幼跟在公子身边伺候的楼府的家生子,看在公子好友遗孤的份儿上他已然多加忍让,若这杜姑娘再不识好歹,他便是强硬地让护卫将其押回去,公子也不会为此责罚他。
看出春生的恼意,杜云慈也不好再待下去,只能讪讪离开。
好戏收场,林照雪望着杜云慈的背影沉吟片刻,回了照川居,她冲着早就翘首以盼的楼怀川招招手,和他耳语了番。
夜色渐浓,角楼下的护卫又到了换岗的时候,倚坐在门框上的春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有眼色的小厮上前讨好道:“大人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此处有小人守着,大人放心。”
春生强撑着眼皮地应了声,想着这大半夜的,那杜姑娘应当也不会再来闹了。
他威胁般乜小厮了一眼,故意沉下声,显出几分气势:“好好守着,若是出了事,为你是问。”
“是是,大人慢走。”小厮恭敬地目送春生离开。
他舒了口气,转身向楼前护卫时脸上神色骤变,从胸前掏出块腰牌来:“公子吩咐,今夜若有异动,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