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阿娘不會吵架,只能扯一扯丈夫的袖子,杜阿爹才為難道:「是,確實是有親事,沈家阿郎……」
「哎呦喂——」香婆婆的紅唇扯開,笑得前仰後合,用帕子擦眼淚。
「你們攀扯沈家阿郎?人家是什麼人家?你們街頭賣豆腐的女兒送過去給人家狀元郎做洗腳婢麼?」
這話很是難聽,但杜家夫婦唯唯諾諾慣了,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反駁。
妙果牽著三姐慢慢地挪到爹娘先前坐著吃飯的地方,給她擦眼淚,吶吶道:「不哭,不醜。」
姐姐埋頭在她肩膀里小聲啜泣,妙果坐著,聽爹娘在香婆婆尖細的吵嚷里費勁地,翻來覆去地解釋與沈家阿郎的「婚約」。
沈家阿郎。
一道撐著油紙傘的影子在腦海里滑過,她好像又嗅到了那天的潮濕水汽。
杜家其實很平凡,不是什麼十全十美的好人家,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這樣一個平凡的窮苦人家養育了五個孩子,有三個都是被稱作「賠錢貨」的丫頭。
妙果出生時,爹娘為人父母的喜悅已經沖淡,有的只是生活的重壓和疲憊,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妙果自小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她總說房間裡有會動的蘑菇跑來跑去,說廚房裡有困在鹹菜缸里的紅毛狗,說墳頭怎麼站著已經去世的鰥夫爺爺。
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了修仙的門派,多的是招搖撞騙的道士,人們不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所以這個張口說靈異志怪的小孩子被認為是病了。
杜家阿娘帶女兒看病,吃了很多治腦子的藥,吃了整整兩年,妙果終於不再說她看得見什麼了,也終於變成了一個反應遲鈍的傻子。
小兒子兩歲了,這個家更加不堪重負,大兒子遲遲說不到親事,女兒再多也因為家窮嫁不出去,杜家爹娘咬牙做出決定,要將妙果賣了。
因為她已經是個「傻子」,傻子不懂事,不必在意她的意願,再說他們是父母啊,女兒孝敬爹娘是應該的。
他們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心安理得等待香婆婆為他們找到「女婿」。
那天是個尋常天,雨下的不大,但連綿的濕浸透衣服,叫人肌骨發寒。
妙果茫然地跪在院子裡,滾一身的泥水,大哥抱著小弟坐在堂屋沒出來,二姐和三姐擋在妙果身前,懇請爹娘不要賣了妹妹,一家人拉拉扯扯地哭嚎,鄰居們有看熱鬧的,有勸說的,但最終不好插手家務事,都陷入了沉默。
撐著青山淡墨繪圖油紙傘的少年郎君踩著一雙木屐路過,聽到動靜後靠近人群,周圍人認出他,讓開一條路。
他很高,衣著素淨,面料卻是頂好的,骨節分明的手握著青色傘柄,微微抬傘,露出他還有些少年氣的精緻眉目,唇色嫣紅。
蝶翼一般的睫毛上下一碰,復又分開,點漆似的眼對上抬著頭正在發呆的髒髒包妙果,他好看得近乎妖冶。
「啊……」
妙果呆呆的,還以為他是什麼非人的妖物。
卻見妖物郎君輕輕勾起一個安撫的笑,濃密的睫毛彎出溫柔的弧線,沖淡了那種妖冶的感覺。
這下便不似妖物了,更像下凡的仙子,好看又貴氣。
他叫沈鈺安,是辭官歸鄉的狀元郎,打算重開鎮上的書院,那天正在挨家挨戶地收學生,路過杜家,從圍觀的鄰居那裡聽了事情原委。
看妙果身量還不到他的腰,瘦的仿佛一根乾柴棒,分明還是個孩子,一時心生憐憫,不忍她如此命運,就掏錢給杜家爹娘,說讓他們把妙果養著,若是尋不到合適的良人,及笄之後他自來求娶。
杜家爹娘信以為真,緩解了燃眉之急,眉開眼笑地說好。
那時候妙果懵懵懂懂的,阿娘告訴她,沈家阿郎是個好的,以後妙果嫁給他就有福了。
可是芝蘭玉樹的狀元郎四年來不曾上門,那個隨口一說的婚約也沒有憑證,想來真的只是個藉口罷了。
杜家素來是鎮上的老實人,夫妻兩個漸漸在香婆婆牙尖嘴利的攻勢之下偃旗息鼓,收拾東西預備收攤。
香婆婆眼珠一轉,並不打算就此罷休,抱著手臂,換了緩和的語氣苦口婆心道:「老哥,嫂子,也不是我多做糾纏,實在是劉老爺那邊逼著我呀!」
吵不起來,周圍的人就都散去了,杜家阿娘也因此把臉冷下來,努力硬氣道:「那是你的事,做什麼來找我家的晦氣!」
「怎麼是找晦氣呢,」香婆婆半點不見外地挽住杜家阿娘的手臂,喜上眉梢:「我這分明是大喜事呢,不是我自吹哦,杜家嫂子,我談成的婚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眼光再准不過,老夫少妻最能長久的,劉老爺對妙果念念不忘,這是何其情深!妙果嫁過去享福呦……」
她吹得天花亂墜,杜家夫妻耳根子軟,略有鬆動,香婆婆見狀,又鼓吹道:「咱們家妙果呦,長得就是富貴面相,那是註定要嫁給有錢人的呀,再說妙果還年輕,侍奉劉老爺能有幾年,待劉老爺……」
她嘴角抿著奇怪的笑,哼哧幾聲,繼續道:「到那時,妙果能拿到的錢可不少呦。」
她們後面幾句話聲音很小,模模糊糊地聽不分明,但在香婆婆的目光落在妙果身上後,杜家爹娘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坐在牆根下的小女兒。
午時的太陽毒辣,灼熱,妙果卻感覺到後背發涼,爹娘的面目變的陌生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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