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了包袱要回娘家,那老哥儿还要扯我包袱,疑心我卷了他家财物要走,真真是天大的笑话,他家吃点盐巴都抠搜搜,米缸子恨不得挂上锁,我倒是想卷,又能卷什么!临到了,还撒泼似的扯我头,生生将银簪给夺了,生怕我不回去,若不是我跑得快,连耳朵都要教他扯豁!”
刘兰草早就为他这事头疼了大半年,现下一听,又觉得脑浆子咚咚乱晃,扯得眼睛胀。
“当初满心以为林小子是个不错的汉子,也有手艺傍身,虾蟆澳做修水栏生意,眼瞅着越来越富,谁能料到如今这副情形!”
料不到林成压根就是个跟在匠人后头打杂的,正经活计根本插不上手,尤其是去年里风向骤变,水上人也能买田上岸盖房,手里捏着钱预备修水栏的人一下子变少许多。
林阿南那一队匠人虽依旧能接到活计,不愁吃穿,可已极少从族里支应汉子去帮工了。
林成没了这份进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打鱼汉子罢了,早知如此,何必嫁那么远,就算白水澳不成,近些的村澳总还有得挑。
现今想回娘家,连头面都给恶公公扯了去,防儿夫郎像防贼。
刘兰草气闷不已,耳畔隐约还能听见来自钟家宴客船上的咸水歌调,她愤而拍了两下船板,真不知为何那苏乙步步都如意!
在乡里胡混的汉子收了心捧他当宝,家里修屋买田,雇了奴仆不说,儿子也有了。
那日偶然间瞥见一眼,出月子的小哥儿不说面黄肌瘦,也该憔悴臃肿些,哪知人家仍是面皮嫩身段细,眼中有光,神采奕奕,倒好似比生怀之前更像样了。
如今走在街上瞧见这么个人,谁又会去数他长了几根指头?
这人过得不好,六指是不祥,这人过好了,六指倒成了福运的好兆头。
反观自家是做了什么孽,本以为可以靠儿婿翻身打打那些个看笑话的脸,现在可好,自己成了活生生的笑话。
卢雨说着说着就捂脸哭起来,嚷着要和离,他本以为亲娘会二话不说就赞成,哪知哭了半晌,再从指头缝里往外看时,还没半个字答复。
卢雨有些慌了,虽然水上人里出了嫁的姐儿哥儿和离不稀奇,但也得有娘家人撑腰才行,就说白水澳那个撑艇子的倪娘子,当初和离多大的阵势,爹娘舅舅,亲哥堂兄去了好些,不仅带回了人,还讨了一笔银钱。
那些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嫁出去吃了亏也只能生咽。
刘兰草叹口气,她实也难做,自己和娘家早就来往疏淡,卢家更是指望不上,她也想给卢雨撑腰,可拿什么撑?
思索半晌,她开口出主意。
“我知你在林家受委屈,可你想没想过,和他家和离了,你可还能找到好人家?依我说,林成那小爹脾气是悍了些,可林成这人就是个面捏的,你一个年轻貌美的哥儿,还怕拴不住汉子的心么!你且回去好生把林成哄住了,再给他添个孩子,有了孩子,就算和离,他家一艘船你也能分半艘!
“最好的,便是日后你也不必再出头,让他去和他小爹打擂台,退一万步,好歹林家也是住屋的,总比换一个阖家三代挤在破船上的好。”
一想到后面那等场景,卢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当初远嫁就是抱了出头的心思,谁料出头没成,回了白水澳,名声只会更坏,再说人家,保不齐真的只有那等揭不开锅,七八口人蜷在一搜船里,当中只挂个破帘子的人家能选了。
这么一比,林成家确实还算个中等,不算得真穷,只是家底全被林成小爹攥在手里,抠门得恨不得把银钱抱进棺材里。
可他断不能咽下这口气。
母子俩絮絮到半夜,最后刘兰草答应卢雨,先看几日,瞧那姓林的来不来接人,来是来的做法,不来是不来的做法。
真要是不来,她就想办法回刘家找几个青壮汉子,一并去虾蟆澳替他讨公道去,让林家知道,卢雨背后也不是没人的,以后再想欺侮人,总得掂量掂量。
至于娘家亲戚愿不愿意给她这个脸,只能多想办法,希望过了这遭,她家哥儿能在林家硬气起来。
谷雨过去,天边就常见细细密密的雨了,农家有言:“雨生百谷”,过去水上人不知这些和粮食有关的农谚,如今也要跟着学起来。
三月末,到了筛稻种育秧苗的时候,在千顷沙有水田的人家都分出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筛出咸水稻种,仔细朝湿润的田地中撒落,这之后,还需在上面覆一层薄薄的泥土,若是顺利,几天就能出苗。
当中还要时不时巡视,拔去烂苗和死苗,等余下的长得足够茁壮,就可移栽插秧。
这在农家都是祖祖辈辈做惯了的事,闭着眼睛都能做,换成水上人下手,实在是让那丁点大的稻谷种子愁秃了头。
实在不知怎么做时,就看看钟和苏乙家的地,他们家除了王柱子,又去乡里牙行雇了两个庄户汉子来播种。
五十亩水田中,分出来的秧田占八亩,实也不是小面积,单单走上一圈都不是轻省活好在钟家有钱,也舍得掏钱,一半是为了多两个人出力,一半也是为了和人家偷师。
除去王柱子,新来的两个汉子做活期间能在钟家吃一顿饭,用大锅倒油烧几条鱼,配上自家做的酱和满料的海鲜米粥,拌大一盆子绿油油的海菜,就是能让人填饱肚子的好饭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