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她这冲喜进去的人是满府主子里身份最低的。
就连裴砚……
虽说外头打听不出什麽,但从小被送去军营摸爬滚打出生入死的庶子,孤身在外攒下赫赫战功,跟府里想必也算不得亲密。
云娆心里既有数,倒也没那麽怕了。
便贪恋着母亲怀里的温暖,等兄嫂弟弟忙完之後说了会儿话,瞧着天色实在晚了,才恋恋不舍的回了西竹院。
待翌日清晨起来,由喜娘帮着梳妆时,便有迎亲的鼓乐声隔着几道院墙传进来。
绿溪到外头瞧过迎亲的队伍,穿过热闹的人群回到西竹院,一面帮云娆穿嫁衣,一面小声道:「奴婢刚去瞧过,来迎亲的果然不是裴将军,看打扮应该是哪位弟弟。」
「看来还是病着没好。」
青霭低声说着,心里没半点大婚之日该有的喜意,只心疼地瞧着自家姑娘。
从腊月下旬到如今,裴砚受伤也有一个半月了,却还是病着不能起身,想必是北夏那毒太过凶狠难解,连太医都没寻到好的法子。
只不知往後还能不能有起色……
她帮着抚平彩绣华美的嫁衣,见新妆的云娆戴了凤冠容光照人,鼻头又隐隐泛酸。
姑娘这样姣美的容色,便是那些高门贵女都未必比得上。且姑娘性情温柔,幼时又由主君亲自教导识字读书,本该嫁个出挑的男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若今日姑娘出阁嫁的是位如意郎君,那该多好!
第7章新婚也不知未受伤的他是何等英豪之姿……
时近惊蛰,春雷乍动。
昨夜飘了轻细如酥的小雨,这会儿满院浅草青嫩,墙角的两丛迎春开得正盛,於柔暖春阳下生机盎然。
云娆辞别长辈後,由兄长送出了门。
满目皆是新婚的喜红,周遭多有瞧热闹的,虽看不到花扇後盛装的容色,但只瞧嫁衣下的身段气质和握在扇柄的纤秀指尖,便知扇後是怎样的丽色。
有人羡慕她嫁入侯门的福气,有人叹息她冲喜後未卜的前路。
云娆躬身进了花轿,待软帘徐徐落下时,强忍的泪意终究还是夺眶而出,打湿了视线。
侯门一入深似海。
於她这样家世的女子而言,侯府的深院朱墙终归不及待字闺中时的自由,往後莫说再去街市书肆闲逛,便是见母亲兄嫂怕是也未必方便。
但眼下哪有旁的选择。
她深深吸了口气,待眼中雾气散尽时重新拿好花扇,任由吹打的喜庆鼓乐将她送到侯府门外。
花轿落地,喜娘掀帘来扶,云娆以花扇遮面,目光透过未被彩绣覆盖的薄纱,仍未瞧见她要嫁予的郎君。直到独自过了跨火求吉等礼仪,穿过甬道两侧绫罗豪贵的宾客,走进厅堂时,才隐约看到一道身着喜服的身影。
男人坐在旁边的圈椅里,身体似是勉力强撑,斜靠着旁边的茶几脑袋微垂。
隔着彩绣薄纱看不清他的容貌气色,只觉那男人身姿颀峻,喜服下双腿修长,虽说病中无力起身,仍有京师文人所不及的飒然姿态。
自少年时便纵横沙场,威名足以震慑敌军,京城能够太平富庶丶她能够安稳度日,终归离不开边塞将士的浴血厮杀。
也不知未受伤的他是何等英豪之姿。
云娆心里忽然就有点难过。
说不清是为此刻被迫冲喜的自己,还是为如今折翼困顿的裴砚。
她默然垂眸,由喜娘扶着走上前。
裴砚也由长随扶着站起来,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借案几站稳後走向云娆。明明不过四五步的路,他却走得颇为吃力,肉眼可见的脚步虚浮,甚至鬓角额间都渗出了细汗,仿佛为这几步用尽了力气。
拜堂之仪格外仓促,礼毕时裴家也没请宾客去观合卺撒帐等礼,自管招呼贺客们去外头吃席喝酒。
喜娘引着夫妻俩穿过厅堂前往洞房。
才出了厅角的小门,裴砚便像是气力不支一般靠在了墙上喘了口气,长随有些慌张地扶住他,招手让早就备好的肩舆过来,抬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