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里暮色四合,童妈妈带人掌了灯,连同晚饭也都备好了,只等徐氏苏醒後用饭。
待里头传出动静,她便让丫鬟伺候徐氏洗手洁面,再将按郎中叮嘱做的饭菜端进去,放在病榻旁边支起的小八仙桌上。
云娆与苏氏搀扶徐氏坐起来,再给她垫个软枕靠着。
苏氏小字春柔,与云娆的兄长,因着知书达理性情宽柔,很得徐氏的喜欢。她昨日陪云娆去百福庵送雕版,今日又忙着照料婆母调理汤药,竟是半点儿都没得闲。
徐氏瞧着不忍,让她赶紧坐下,「你怀着身子劳累不得,外头那样厚的雪,你们一路赶回来想必也累了,还是该好生歇着。」
苏春柔应了,给她盛了碗汤。
徐氏只喝了两三口汤,想着白日里的鸡飞狗跳,神情便又黯然了下来。
她与丈夫感情深厚,在江恒骤然亡故时着实受了不小的打击。那之後一病不起,内宅的事上难以看顾周全,非但被二房的弟妹拿走中馈之权占尽上风,就连儿女的事有时也难以护周全,让云娆在主屋和东院手里受了不少的委屈。
好容易挑中燕熙这麽个才俊,连给云娆的嫁妆都备下了,只等燕熙出孝後给闺女寻个安稳的去处。
谁知竟生出这样的枝节!
徐氏想起老太爷临走前放的狠话,知道这事儿很难有转圜的馀地,却还是不死心,道:「我说破嘴皮也没用,这就修书让你兄长回来,看看能不能退亲。」
她摸着云娆的手,眼睛里全是心疼,「你打小懂事,自然知道侯府是怎样的门第,不是咱们应付得来的。反倒是燕家,既与你兄长有交情,也通情达理,听说他家还开着书坊,你那样爱刻雕版画,到了那边还能做些喜欢的事。」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云娆岂能不知两桩婚事的高低好坏?
她虽对燕熙没什麽执念,但若在侯府和燕家之间选,自然更愿意去门当户对的燕家踏实过日子,而不是去侯门看人脸色。
但此刻说这些也没用处。
她赶紧帮母亲顺背,柔声道:「母亲先用饭吧,别又气坏身子,剩下的事咱们慢慢商议。」
徐氏自知今日是吃了病弱不能理事的亏,才被老两口瞒天过海地定下婚事,听得女儿劝说,果真挣扎着吃起饭来。
过後找老两口商议,也试着往侯府递了帖子,却也无甚转圜。
苦等了三天,到除夕前一日,才盼来了儿子江伯宣的身影——
他前些日为体察民情去了山里,接到家书时本就迟了些,哪怕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也终归耽搁了些时候。
进屋後见过母亲妻妹,顾不上歇息片刻,便奔老太爷书房去了。
那日,阖府都听见了书房里激烈的争吵声。
最後是老太爷摔门而去,素来如青松般磊落的江伯宣寒着脸从里头走出来,脚步沉重。
他拐过竹丛,最後停在云娆住的西竹馆。
「是为兄来晚了。」江伯宣的脸上尽是歉疚,袖中的手紧握成了拳,手背的青筋几乎根根分明。
他没多解释其中原委,只向云娆郑重许诺道:「婚事虽不好退,但若你实在不想嫁,或是往後在侯府不开心,为兄都能养你一辈子。」
时下世道虽不太平,风气却还开明,和离後另嫁他人,或是终身不嫁守着资财过一辈子也不是稀罕事。
云娆虽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真个听到消息,到底叹了口气。
「这事不怪哥哥,是祖父和祖母做事太狠,早早答应婚事收了人家的聘礼,还夥同裴家把消息传扬开,断了咱们的退路。」
少女垂眸站在晚风里,难掩眼底黯然。
到这步田地,江家若还反悔,就真得要落个背信弃义丶出尔反尔的名声了。
云娆最後一点希冀破灭,彻底死心後,反倒慢慢坦然起来。
无可避免的事,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往前走下去,前路到底是福是祸也须看她的造化。但既然祖父母如此算计於她,丝毫不顾骨肉亲情,有些事情便无需再委曲求全了。
云娆拿定主意,翌日清晨阖府到老夫人处问安时,便趁机提起了件事情。
第3章维护兄长已是官身,她也不再是小姑娘……
除夕将近,今晨主屋里的人聚得格外齐全,莫说两房的女眷,就连二叔江慎和堂兄也都来了,热热闹闹地坐满了整个屋子。
一阵家常闲话过後,老太爷坐在上首,啜起了香茶。
因昨日祖孙间吵得厉害,他似乎不太想搭理江伯宣,偶尔开口也只接二房的话茬,像是给长房脸色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