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狄人可真够烦的,哎,池小郎,你最近有时间写信嘛……」
李树知道,这洛都来的郎君有一个心上人,她的信辗转山水而来,那个时候,是池暮最似一个寻常少年的时候。
李树便时不时起个由头,揶揄几句,拉近一下与未来上峰的距离——
玄衣的青年骤然回身,李树一愣,便见雪色的雁翎枪高起,他慌了:「不好意思池小郎,我不……」
玩笑还是不能总开啊……李树恍恍惚惚地想,瞧,让人生气了。
然而长枪从他身旁擦过,劈开风声,李树听到了重物轰然倒地。
他迟疑着回头,低头看去时,才知道是一个未曾死透的狄人,在他身後挥起了长刀。
李树咽了口唾沫,熟悉的在月色下的恐惧重新涌起。
池暮垂着眼,看着那狄人咽了气。他提着长枪,久久的不语。
祁连山下的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夜夜游荡在边境,在草原上生生不息。
宣朝的岁贡,还能填平他们的贪心吗?
直到李树为他的沉默所慌张,他才分出神来安抚他。
少年秀静的桃花眼弯了弯,半开玩笑道:「现在有时间了。」
狄人的首级堆起了池暮的战功,背负的长枪则在边境造就了他的声名,曹垠渐渐开始发觉,自己临时起意,却似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这半生,都在宦海中沉浮,最终,接手了一个摇摇晃晃的霖州。
但池暮却那样年轻,年轻到鬓藏白发的曹垠生出了点别的盼头。
他在某个夜中与这个少年长谈,决意把他的筹码加注到他身上。因为霖州迟早要破的,霖州破,江山焉存?
曹垠想,找个能守的人,多守一守这满目疮痍的霖州。
而洛都的圣人尚不知道,霖州的百姓以为玄枪营的英魂又回到了人间,他俯瞰着他的儿子们的争斗,觉得终於到了划上暂时的句号的时候。
当皇帝允许他的第四个儿子入主东宫时,洛都的冬日也终於来了。
满城寥落的枯叶,平添了森寒的肃杀。
易主的东宫重新又热闹起来,臣子们也松了一口气。御座的皇帝是否是真正的圣人,没有人敢去评说,但他们都知道,他确实是个十分善於弄权持政的上位者,永安侯府的大火与朱雀大街的头颅足以证明。
但这一年就这样匆匆结束,来者不可追,宣朝的人很习惯於往前看。
他们开始称呼四皇子为太子,开始准备新年,准备给狄人的岁币,又换得一年勉强的太平。
朝笙在芳汀馆的高处,可以看到朱雀大街上渐渐挂起的灯笼,通明渠水系交错,灯火逐水而逝。
她与池暮阔别几近一年。
他的信转山转水而来。
霖州风土,草原无垠。
他和她说连绵纵横的祁连山,说他如何教授那些比他年长的士兵,也说他在日暮下巡守,驱走前来滋事的狄人。
他脱离了马奴的身份,在边境如鱼得水。
不过也有凶险的时候,狄人向来以嗜杀好战而闻名。
这挥斥长枪的年轻郎君也受过伤,回到营地里,他洗乾净手上的血迹,展开信纸时,笔尖流淌出的字依然隽秀清正,末尾,仍是端正写下的「问郡主安」。
祁连山下,玄衣的郎君信马由缰,在州牧的默许下,他所教授的骑兵,或者说他所能指挥的人数量已到了千人。
狄人的头颅将他推到了千户的位置。
对於偌大的霖州来说,一个小小的千户微不足道,但对於一个既无出身也无背景的年轻人而言,他在这个位置上,已能向上希图更多东西。
不过,历史的洪流向来轰轰烈烈淌过,大多数人都是洪流里的沙砾。
……
建昭二十年春,宣朝十四州辞旧迎新,庆贺新岁。
祁连山下,蛰伏了一年的狄人骤然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