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农率领断后骑兵于一天后抵达盛乐。在此之前,慕容麟的兵马已经提前以保护大军为由回到了盛乐城。
慕容农是在失去了敌人踪迹之后才决定立刻赶到盛乐的。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慕容农起初是牢牢锁定追兵的踪迹的,但下了一场雪之后,斥候在雪中无法观察敌军的动向,故而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慕容农在雪停之后派出了十几队斥候,朝着后方呈扇形铺开,以便探知对方的行踪。然而,对方兵马似乎像是人间蒸了一般消失不见。斥候探查的距离远到方圆五十里之地,依旧没有现敌人的踪迹,这不免让慕容农心中颇为讶异。
看到敌人追来是可怕的,但失去了敌人的踪迹往往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们在何处,掌握不到对方的行踪,便如同入了迷雾一番,那是一种未知的可怕。
燕国大军在盛乐休整了一天时间,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得以喘息歇息,但是寒冷和雨雪带来的负面效应还在加剧。特别是冻伤的兵士,在赶路期间或可咬着牙关拖着麻木的腿脚走路。但是在抵达盛乐之后,那些肢体冻伤的损伤便眼中起来。
将官们进行了统计,足有过两万兵士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冻伤。尤其是手足位置的冻伤,看似不打紧,但其实深度的冻伤是会致命的。哪怕只是冻伤了手脚的指头位置,随着肌肉骨骼的坏死,会引致命的感染,会导致送命。而大燕兵马中有数干兵士的手脚位置出现了黑坏死的现象,这比那些看上去可怕的冻伤溃烂要更加的可怕。
而这些士兵在短时间内得不到治疗,又不能走路。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不会好转,反而会更加的严重。
慕容农的抵达,让手足无措的慕容宝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他立刻召集众人,商议对策。
“辽西王,赵王。眼下局势紧迫,我需要你们给我以建议。大军虽抵达盛乐,但兵马冻伤的情况严重,兵士士气低迷,令人忧虑。另外,敌踪不明,更令人困惑。眼下何去何从,需得决断。我想,我们当商议定夺才是。”慕容宝皱着眉头说道。
慕容麟看了一眼慕容农,见慕容农低头沉思,于是拱手道:“太子不必担心。在我看来,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敌军追兵失去踪迹,这是好事。这样的天气,我们受不了,魏国兵马也受不了。这场雪显然是阻断了对方的追击,他们定是放弃追击我们了。只需继续加强防范,警戒便可。不足为虑。”
慕容宝闻言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点头沉吟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他们也不是铁打的,这样的天气我们受不了,他们也受不了。我大军如今进了盛乐城,他们无城可呆,游荡在旷野之上,显然更加的艰难。所以很有可能是退兵回到五原城了。”
慕容麟笑道:“正是。在我看来,他们的追击只是一种驱赶,他们急于希望我们撤兵,故而才会佯做追击。太子不必为此事担忧,就算他们追上来了,又能如何?我兵马数量可不比他们少。况且,我们一直希望和他们大战一场,所以才数次渡河。他们若是送上门来,岂非正如我们的意?那便大战一场,说不定可以一举歼灭,扭转局势也未可知。”
慕容农撇了撇嘴,皱了皱眉头。慕容宝也翻了翻白眼,他倒是脑子清楚的很,没有被慕容麟的话所迷惑。
“赵王,眼下不是与敌作战的时候。眼下需要做的是尽快撤军回国。如今我粮草不足,士气低落,伤兵满营,如何作战?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慕容宝道。
慕容麟脸上一红,点头道:“太子所言极是,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倘若对方强行来攻,难道束手就擒不成?那也只有决一胜败了。不过最好是尽快撤军为上策。太子所言的军中情形,确实令人忧心。冻伤兵士不少,有的甚为严重。军医说需要截肢,将一些兵士坏死的手脚砍掉才能活命,这确实比较麻烦。就算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砍了冻伤的肢体,他们也无法随军回国。我的建议是,不能管太多,那些还能随军前行的便一起走。走不了的便只能留在盛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慕容宝沉吟道:“留下他们,他们岂不是无法活命?我们一走,魏军一来,他们全都要死。”
慕容麟沉声道:“那也没办法,总不能全部拖死在这里。该放弃便放弃,能不能活命,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太子,这种时候,可不能心软。”
慕容宝沉默片刻,看向慕容农道:“辽西王有何见解?”
慕容农拱手道:“我和赵王的意见略有不同。赵王认为魏国兵马消失不足为虑,是他们受不了恶劣的天气退回五原了,我却不这么看。”
慕容宝道:“哦?你是怎么认为的?”
慕容农道:“此乃魏国之地,他们常年生活于此,饱受苦寒历练,怎会因为一场雨雪便受不住?诚然,他们也必受煎熬,但还不至于因为熬不住这样的天气而退兵。这是小瞧他们了。”
慕容宝微微点头。
“再者,太子你想,若他们只是希望我们快些撤兵的话,大可按兵不动。因为我们自会撤离,不用他们追赶。或者只派小股兵马监视跟随进行威慑便可。可我们得知的是,拓跋珪率全部兵马渡河追赶,这摆明了便是要对我们穷追不舍,意图乘机将我大军歼灭之举。有着如此的计划,又怎会轻易的放弃?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狼,我们虽看不见他们,但他们就在左近。我有这样的预感。他们定在左近,只是我们不知道他们的位置罢了。”慕容农沉声继续道。
慕容宝听得头皮麻,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若对方无意进攻,何必渡河追赶甚急?俘虏交代的情形也是拓跋珪全军追赶,意图歼灭己方大军。眼下的天气对他们更有利才是,怎会因为天气原因退兵?更有可能是藏匿了踪迹,伺机进攻才是。
“那么辽西王认为他们躲到何处去了呢?”慕容麟问道。
慕容农缓缓摇头道:“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心神不宁,感觉到心里极不踏实。”
慕容麟笑道:“那岂不是自己吓唬自己?”
慕容农苦笑道:“也许吧。我也算是打了不少仗的人,但从未有一次,心中如此恐慌,没有底气,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慕容宝皱眉道:“道厚,你怎可如此说话?你这不是动摇军心,灭己之威么?”
慕容农忙道:“太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慕容宝摆手道:“罢了,不必说了,你只说眼下当如何?”
慕容农沉吟道:“目前我们的情形确实危急,兵士冻伤颇多,颇为棘手。我同意赵王的意见,我们不能耽搁,当即刻离开,越快越好。赶到平城同范阳王会合,距离燕国境内便只有不到百里,到那时便安全了。至于这些冻伤的兵马,我也和赵王的建议一样,将他们留下吧。他们能不能活命,全凭他们的造化。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妥,但我们只能这么做。”
慕容宝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那也只能如此了。我……实不忍留他们在此,他们都是我大燕的将士啊。我如何忍心。”
慕容宝说着话,眼中流下泪来。不管是不是自真心,起码作为大燕太子,他不能表现的无动于衷。
“太子不要悲伤,一切都会过去的。总有一天,我们还会杀回来,将拓跋珪碎尸万段,为将士们报仇。太子还是决定何时出吧。对了,还有撤退的路线,我觉得需要斟酌一番。”慕容麟道。
慕容宝擦了眼泪问道:“何意?”
慕容麟道:“适才辽西王的话让我觉得颇有道理。敌军动向不明,这可能是诡计。此去平城也是四百多里,若是敌人已经迂回到了盛乐和平城之间的荒原上埋伏,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的话,岂非是极为糟糕之事?所以,我觉得我们当规划一下撤退路线,以防万一。”
慕容宝头皮麻。慕容麟说的情形如果是真的话,那可真有大麻烦了。偏偏失去了对方的踪迹,而辽西王又说他有不祥的预感,对方似乎就在左近窥伺。对方有没有可能已经利用这几天的时间,骑兵绕行前方某处提前布下埋伏,等待己方大军自投罗网呢?绝对有可能。
“依你之见,我们当从何处撤离?”慕容宝急促问道。
慕容麟想了想道:“本来,从盛乐往南,经代郡雁门关进入我大燕境内的距离最短,也可绕开前往平城的漫漫长路。但是这条路全是山野横亘,崎岖难行。我们这么多兵马,根本无法通行。因为地形复杂,也更容易遭到袭击。所以我们只能往平城走。”
慕容麟说着话,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画着路线,口中道:“直接前往平城的道路便是这条粮道,也是最短的距离。按理说当走这条路才是。但是如果对方设伏,则极为危险。不如我们不走这条中间的最短的距离,反倒从东北侧绕行。则可绕行到平城西北方向,再直奔平城。敌人就算得知也来不及了。”
慕容宝看着那条湿漉漉的从北侧绕行的一条弓形路线,皱眉道:“从这里绕?越往北,岂不是越危险?路程也越长?”
慕容麟点头道:“对,正是要如此。这叫做反其道而行之。兵行诡道。他们越是认为不可能的事情,对我们而言便越是安全。从盛乐绕行,抵达这里……就是这里……地形我很熟悉。我记得这里有座山,名叫蟠羊山。山南山坡叫做参合坡。我们顺着参合坡下的河边走,既可避风,又可隐匿踪迹。避开对方的伏击。岂不是妙计?”
慕容宝盯着慕容麟粗大的湿漉漉的手指,看着桌案上被画出来的湿漉漉的图形愣。
“我不同意。要撤离,便直接前往平城。绕行不但多走远路,造成更大的不便。而且也是极为冒险的行为。越往北,越是在魏军的掌控之下。不久前,平城遇袭,魏国骑兵便是从北边攻来。他们就在北边。”慕容农大声道。
慕容麟皱眉道:“辽西王,你认为对方有无可能在我们的去路之上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