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探究的目光冷如霜刃,直白地望向身前神像。
「你是谁?」
这尊神像雕刻得很用心,头颅微微垂下,风化模糊的面容上,深色石质瞳孔低垂,看久了,反倒真有种在被凝视的错觉。
「郁危,」依旧是轻笑着的语气,神像说,「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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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挽安安分分排在队伍最後一个,看着郁危走上前去敬香,目光紧随,暗地为对方捏了把汗。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麽改了主意,但总归结果是好的,邵挽衷心地希望每一只鬼都能找到尸体,入土为安。
村长敬完香便凑过来跟他聊天,旁敲侧击着问:「小兄弟,你与高人,可是师出同门啊?」
邵挽登时紧张起来,慎重地点了点头。此前郁危跟他说过,如果有人问他们是什麽关系,就要回答是师兄弟。
於是邵挽挺起脊梁,肯定道:「那是我师哥。」
「噢。」村长恍然大悟,「敢问二位师从哪位仙长门下?」
邵挽:「……」这个没教。
他绞尽脑汁,最终绝望地发现,「师哥」教的东西里没有一句提起过师父是谁。邵挽硬着头皮,支支吾吾半天,当场乱编了一个:「是丶是黑虎山老祖。」
「黑虎山老祖!」村长肃然起敬,暗道果真听起来就不好惹。
他抬头看看那位「黑虎山老祖」的大弟子,又问:「那,高人不知该如何称呼?」
邵挽:「……」
这个,他也不知道。
正在他为起名字而满头大汗搜肠刮肚之时,邵挽忽而眼睁睁看着郁危手里的香断成三截,零落地掉到了地上。
香断是不吉利的事情。邵挽登时把一边的村长抛之脑後,急忙抽出一根新的想要递给他,却看见郁危抬起手来,冷然道:「退後。」
那并不是一个要接的动作,反而在瞬间爆发出凌厉的攻击性。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一顿,随即绷直拉紧,仿佛有丝丝缕缕的银色气流顺着指根缠绕而上,下一秒,猛地攥紧成拳,突如其来丶毫不收力地重重砸到了神像上!
一声天崩地裂,众人暗自交谈声戛然而止,邵挽和村长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
这惊天巨响震得地面抖了抖。漫天飞扬的尘灰中,郁危紧攥成拳的手慢慢松开,随即收回,垂到了身侧。
邵挽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呆呆地问:「……师哥,你手疼不疼?」
郁危没理他,低着头,掸了掸衣摆沾上的石屑。过半晌,他才慢半拍地回过头:「你说什麽?」
邵挽心想完蛋了,他师哥好像被震得耳背了。再一低头,看见满地惨不忍睹的石屑,悬着的一颗心终於还是死了:「师哥,我们好像闯祸了。」
郁危:「不疼。」
邵挽:「?」怎麽乱回答。
这下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急了:「师哥,你没事吧?」
郁危像是跟他们都不在一个时空了一般,反应了一会儿,回答:「没闯祸,我故意的。」
灰土散尽,视线重新变得清晰。那座巨大的神像已经四分五裂丶碎得彻底,众人大气不敢喘,生怕说错话也被一拳揍趴下,到时候东一块西一块的不好拼。
一片鸦雀无声中,郁危抬手捏了捏鼻梁,清醒了。
他刚死没多久,灵台动荡,元神不稳,现在是一只虚弱的鬼。方才贸然动用灵力,打破了平衡,才会突然对外界的感知和反应变慢。
「我没事。」郁危道,「是神像有问题。」
见他正常了不少,村长终於敢插话,惶惶道:「高人,神像出了什麽问题?」
郁危正要回答,一声轻笑忽然落在他耳侧,虚无缥缈,却又熟悉到令他浑身血液都一瞬凝固。
他猛地转过头,面色冷若冰霜,望向了神坛之上。
邵挽咽了咽口水:「师哥?」
没有多馀表情,没有情绪起伏,郁危像是听不见一样,冷恹地踩过满地石屑,越过一地碎石,走到了正中央的神坛上。
神坛上散落着大块的石头,还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神像头颅,安静躺在废墟之中,唇边淡笑丝毫未变,一双眼睛深深地望向来人。
郁危走到它面前,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下来。那目光冰冷彻骨,如同刀锋锐利,轻而易举刺破外壳,冷漠地审视着内里的赝品。
明如晦的脸。明如晦的声音。明如晦的神情。
残破的神像顶着这张脸,用他熟悉的声音,喊了他的名字,语气近乎於温柔缱绻:「郁危。」
简直假的可笑。
郁危忽然失去了耐心,长靴踏上神像的头颅。咔嚓一声,本就不堪重负的石面再次蔓延出丝丝裂痕。
「我的尸身呢?」他问。
那张脸被踩在脚底,爬满蛛网般的纹路,看起来骇人又诡异。下一秒,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中,石像头颅的唇角竟然慢慢牵动,笑容不断扩大,显得突兀古怪。
一阵模糊不清的笑声压抑沉闷地响起来,仿佛撕开了虚伪的面目,那颗几欲四分五裂的神像头颅用温柔的嗓音,低声,喃喃道:「郁危,你去过地狱了吗。」
郁危冷漠回道:「没有。」几乎是开口的同时,那副长靴毫不迟疑,重重踩下!
石块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彻底裂成数瓣。凄厉惨叫响起,一团黑色的东西尖啸着从碎裂成数块的神像头颅中窜出来,向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去。然而不过电光火石间,一只手便无情地将它攥住,再也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