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目的地,也没有故乡,只是风吹到哪里,她就去哪里。
轻盈丶自由丶漫无目的。
身後有脚步声,很轻很轻,小猫走路也不过如此。殷莲听到了,可是没有动。脚步声近了,布料摩挲,是凌荇在殷莲的身边坐下。
「你在干什麽?」凌荇语调轻快又愉悦,尾音翘起来,小猫见到喜欢的人,尾巴也会翘起来。
殷莲当不成阴云了。没有一朵阴云身边会总是跟着一只小猫的。
殷莲说:「看云。」
凌荇便仰起头,睁大眼睛很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云怎麽了?」她没有看明白,揉着酸胀的眼睛,「天就快晴了。」
凌荇可能就是风。她的话落下後,天上残存的几片阴云很快就被它吹走了,露出了正缓缓坠落的太阳。
殷莲被残阳的光蛰了眼睛,她偏过头,凌荇胳膊上的伤口毫无保留的进入她的视线。
伤口很平整,细长的一条,还带着刚刚乾涸的血渍。这伤口明显是用刀割的,也明显是凌荇自己割的。
——其他人不会有能力在凌荇的胳膊内侧留下这样的伤。
殷莲把凌荇的伤口研究明白,说:「我在海纳医院的时候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
凌荇侧过头,和殷莲四目相对,气势汹汹:「你的意思是我没什麽特别的?」
殷莲的语调和神色都没有任何改变:「她们也会伤害自己。用刀,吃药,或者上吊。」
凌荇听懂她在说什麽,抬起胳膊,藏住伤口,「我不喜欢吃药和上吊。」
「葛护士和俞医生都说她们这麽做是生病了。凌荇,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也生病了。」
凌荇浑身僵直。她应该生气或者大笑,不把殷莲的话听进耳里或者讥讽她。
有病,谁生病了?去了几年精神病院就能随便判断别人生病?不对,到底是谁去的精神病院当病人啊?她才没有病。
诸如此类的话,凌荇本该信手拈来,可她的嘴巴张了又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很奇怪。
凌荇晃起了她的腿。一前一後,一前一後,在雨後初霁的傍晚,凌荇认真地看着她的双腿,纤细的,光滑的,乾净的。心脏上似有一排蚂蚁,它们小小的脚爬过每一寸心脏都让凌荇浑身不自在。
太乾净了,凌荇摸着口袋里,在找殷莲之前用来划破自己的那把小小的水果刀。刀刃割破她的指腹,凌荇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举到殷莲的眼前大呼小叫:「好疼!好疼!」
殷莲握住她的手,红宝石似的血珠子从凌荇的食指上一颗一颗的滑落。殷莲用手为她擦拭,可血珠子是断线的眼泪,止不住,停不下来。
凌荇还在叫:「好疼!太疼了!」
「你割自己胳膊的时候都没有叫那麽大声。」殷莲没有找到纸巾,也没有找到能包扎伤口的东西。
凌荇不叫了,她的眼睛和她受伤手指流出的血一样红,红的殷莲开始恍惚,血到底是从凌荇的手指伤口里流出来的,还是从凌荇的眼睛里流出来的。
凌荇的脸上没有眼泪,可是说话却带着一点点哽咽:「那不一样,那怎麽一样啊?」
殷莲听不懂她想说什麽。凌荇手上的伤口还在出血,真是一个很爱哭的伤口啊。殷莲想到另外一个办法,她握着凌荇的手,把凌荇的手指含到自己的嘴里。
血的味道并不好,有一股很重的腥气。殷莲的眉毛拧了拧,很快又松开。
血止住了,凌荇仰着头,看着殷莲说:「我没病。」
殷莲看着凌荇的手指,指腹皮肉翻开了,刚才那一刀有点狠,难怪伤口流了这麽多的血。殷莲说:「我去给你买一个创可贴。」
「我不要。」凌荇受伤的手指勾住殷莲的手指,不让她走,「你就是我的创可贴。」
有风吹过殷莲,她披散的头发随着风轻轻拂动,遮住小半张脸。殷莲把吹乱的头发捋到耳後,她说不是,「凌荇,我是人,不是药。」
凌荇难得没有接殷莲的话。她本应该撒娇,但更可能大吵大闹,气急败坏的指责殷莲不体贴,连情话都不会说。
可是她没有,什麽都没有。
她今天奇怪的迟钝如殷莲都能察觉到。
殷莲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太阳完全落下山了,夜幕升起来。没有阴云的阻挡,今夜的月光也很好。
殷莲说:「我们走吧,离开希森。」
第17章火车
乌鸦张开翅膀,在黑沉沉的夜里飞翔。它哀哀叫着,嗓音低沉而沙哑,一遍又一遍,不知道在为谁哀悼。
殷莲和凌荇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砂石地上,石子发出窸窣的喀嚓,喀嚓的声响。
走在前面一点的殷莲向後伸出手,握住凌荇的手腕,在遇到陡坡时稍稍用力,拉凌荇一把。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越来越黑了,阴云再度笼罩了好不容易能够看见的月亮,朦胧的月色没有办法成为二人的路灯指引方向。殷莲挥开挡在身前的杂草,又走了几步路以後,在黑暗中停下来。
凌荇与她并肩,踮踮脚尖探出身朝殷莲的左边看。黑洞洞的,她什麽都看不清。
「火车呢?」
「等一等,就要来了。」
殷莲的话落下还不到三秒钟,远远的先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汽笛声。汽笛声散去,亮橙色的光束在夜里凭空出现,一辆老旧的火车货车缓缓向她们行驶过来。殷莲和凌荇一起蹲下,以免被列车长发现。直到光束越过她们,重新留下黑暗和行进中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