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讶地觉出,我想杀了他,除了因为他觊觎我主子的天下,还因为他欺骗我。说来可笑,明明只是逢场作戏之辞,我竟觉得,他辜负我。
而我竟为他向太子说了谎。
恍惚间,又听到奔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我跟前停下,有个人从马上跳下来。我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恍惚感到他跪在我面前无处下手,以颤抖的声音叫:“遥儿”。
“遥儿……”
我彻底陷入了黑暗。
沉睡之时,除了痛感,还模模糊糊地,总听有人在我床前呢喃着什么,说什么若是你死,我也不独存于世的话,说着说着便带了哭腔,还时时呜咽。
真不知道,在这世上,还有谁能这么惦记我。
娘死了,爹死了,太子因我的过失不再信我,还要迎娶公主。慕恒说喜欢我,其实不过信口虚言。我在这偌大的人世间,还有谁呢?
除了朝堂上那些盼着我死的人呢,还有谁呢?
但正是因为这些人,我才不能死。我就是要跟他们斗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能睁开眼皮,看看四周,不是在宫中,像是一个客栈。撑了不久之后又睡过去,后来发了好一阵子烧,终于渐渐清醒了,只是意识时断时续。
有一日被灌了药之后神清气爽,醒了好久,能长时间睁眼了。身子剧痛,但是勉强恢复知觉,挣扎了半天,坐了起来。
刚起来就有人推门进来,我警惕地往那边看,却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头儿!”那人大叫着跑过来。
秦信。
我虚弱地往他后面望,希望看见别的什么人,被那人一句话打断:“大夫刚走了,就我一个!”
本来没觉得很悲凉,他这句话一说,我顿感绝望,就又颤颤巍巍地瘫回去了。
秦信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心情变化。他热泪盈眶地坐在我床前的凳子上看我,激动地拍我的肩膀:“头儿,大难不死,你,你真是……你真是皮实!”
我:“……”
“头儿?你还会说话吗?不会哑巴了吧?”
“你才哑巴呢,”我狠狠瞪他,“说,我们在哪里?过了几天?如今局势如何?”
“你伤势重,只能就近在京郊找了客栈延医诊治,如今是第七天了,”秦信一五一十答道,“桓王、柳相还有一些叛臣已经分头逃到了桓州,果然成了叛军,要争天下。”
“呵,”我冷笑一声,“檄文怎么写的?”
“说是桓王才是嫡子,亦是遗诏上写的正统。”
如我所料。我摇摇头,道:“我的伤怎么样了?”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不容易将命抢回来了,如今怎么也要再养三个月,伤彻底好,得至少一年。头儿啊,你可消停些吧,何必与那群老东西置气。”
“哪里是我与他们置气,分明是他们容不下我,”我咳了一声,“你先去宫里交待我的命令,让禁卫军不要慌乱,先将京城护好是正经事,如今桓王叛乱,太子爷近日得赶快登基,抢占先机才成,禁卫军也得准备好了,一点差池也出不得。”
秦信把眼睛低下了,给我掖了掖被角,也不看我,只说:“头儿,你还是先把伤养好。养好了,一切都好说。”
看他这反应,我不由诧异,沉下声道:“何出此言?”
“没什么,就是你如今这身子,实在是不能操劳,回去又有什么用呢?不如……是吧。”他还是不看我。
“抬头。”我又挣扎着坐起来。
秦信皱着眉撇了撇唇角,终于将眼睛抬起来看着我。
“如实交代。”
“好吧,”秦信抿了抿嘴,“昨日,太子殿下已然登基了。”
“是吗?”我微微松了口气,“这是好事,你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还不是王太师那老不死的东西!”他心中似乎早有怒火,一下发泄出来,将我吓了一跳,“他一口咬定你是桓王一党,这几日在朝中各处抹黑,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气的是,这老贼不知何时与陆问混在了一起,这时分,趁着你病倒,陆问在军中四处胡说,拉拢人心,这才几日,东宫总提领之位换人不说,这九门提督之位……唉!”他恨恨地一掌拍在床沿上。
我懵了。陆问是我爹的得力手下,在禁卫军中也有些影响力。此人在我爹生前规规矩矩,没想到竟做出这等事来。真是内鬼难防。
“荒谬,”我皱眉,“我这趟边疆才走了数月,这朝中,竟是王修廉的天下了。那太子爷呢?难道他也不信我吗?”
“主子他……唉,”秦信又叹了口气,“如今陛下刚刚登基,外要应对西边的蛮子,内要应对北边的叛军,这时候若是硬要同朝臣作对,江山可危,”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只是眼神黯然道,“昨日登基封臣时,九门提督之位,已经……”
“我与王修廉谁才更有能力平定叛军,殿下怎会不知?刚登基时不肃清朝堂不正之风,任由他们拉帮结派,如此顺着他们来,君主无君主之威,圣意迟早被臣下裹挟,到时候,内外之乱平定,却在朝廷留下更大的祸根,江山才是真的可危,”我实在不解一向聪明的太子为何会做出如此决定,气愤之余赶忙问秦信,“你是我的副手,前几月我不在时一直由你统领东宫禁军,爹也一直很欣赏你,这位置,你若有意,以你的威望,是争得到的呀。”我握住了他的手腕。
秦信转过头,不说话。
我的心又凉了一截。
“你……”
“头儿,”他猛地转过头,死皱着眉看我,声音高起来,“这般乌烟瘴气……我秦信,不屑于与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争斗!况且你被人泼了这样的脏水,连带当天在东宫帮你阻拦那些武官的兄弟也都被调去当最低等的守卫,这口气,你能咽得下,我可咽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