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很冷,窗缝透着外面的风,一点点往皮肉里钻,往骨髓里钻,往意志里钻。
毛衣上的水好不容易半干,又冻上了,硬邦邦垂向地面。
不像之前冻实的冰一样坚硬,敲上去都有梆梆的响声,是衣服没洗干净,手一搓就搓散了的脆硬,像一身沙冰。
重新扎起来的马尾辫上,残留的水珠结了小小的冰花,透明的,随着宿灼的晃动在光下一闪一闪,看起来有点好看。
却是一种残忍的好看,头皮冰凉麻木的美丽,凉到产生针刺的错觉,一针一针,刺在神经上。
见宿灼冻到嘴唇发紫都不改口,那位中年审讯员气得摔了笔和本就出去了,只留下一个年轻的警员在屋内不知所措。
从一进门起,这位年轻的记录员就意识到不对,看似审讯的过程中满是威逼利诱,在水杯被本子砸翻在地上后,她擦干被淋湿的记录仪,却发现记录仪并没有打开。
对面一看就是未成年学生的女生已经不自觉颤抖了,她低头避着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肢体动作很镇定,只是时不时无法控制地冷颤。
记录员能记起她抬起头,直勾勾盯紧老前辈时,沾着小片冰花的睫毛下,眼中动人心魄的光芒。
就冲今天的种种异常,记录员也能猜到其中有猫腻,只是她没想到,在办公室里一直兢兢业业的老好人,居然也是老区混混保护伞中的一员。
苦了眼前可怜的女学生,总不能冻出大病来,她这么想着,从包里翻出一条刚发不久的毛巾,递过去。
视野边缘出现一条毛巾时,宿灼内心是惊讶的,她从繁杂的思绪中脱离出来,接过这份雪中送炭,礼貌道谢:“谢谢您。”
“没、没关系,按规矩,我必须在这守着,只有这个。”被郑重其事道了谢,记录员反而愧疚起来。
“已经很好了。”宿灼将毛巾展平,盖在发尾,双手轻轻搓动,灰色的布料染深了。
一点点将头发擦干净后,她将毛巾叠好,放在膝盖上,继续等待。
窗户糊了纯黑的遮挡纸,透不进任何光亮,全屋的光都来自头顶昏暗的小灯和眼前正对着的刺眼白灯,好似是在白天。
肾上腺素消退后,潮水般的疲倦感就涌上她的躯体和灵魂,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很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她们上警车时已经六点多了,审讯时间又格外漫长的难熬,宿灼不知道具体几点了,但的确是个该睡觉的夜晚了。
只是,她不能睡,只要她这里坚持住,孟念欢那边要承受的就会小很多。
那些保护伞没有资格,也不敢将这么多高中学生关在这里不放,只要熬过去,就能将证据带出去。
更何况,她在今天的事件里看到了转机。
按照王墨许的家庭背景,他都不需要出现在派出所,就能老老实实让她们这些学生闭嘴,他背后的人也用不着在审讯室里失态,只要私下里敲打一番,一切都能掩盖下去。
可王墨许被拷在了看守室,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很可能是有第三方势力介入,有更高权限,并与王墨许背后势力相敌对,限制了他的手脚。
哪怕过去了半年,宿灼依然能快速想起,中考前闹得老区风雨不断,最后却无疾而返的监察组。
如果监察组并没有真正离开呢?
咔哒——
门又开了,进来的还是牙黄的中年男人,带进了一股浓浓的烟味。
他的心情好像和走时狼藉的桌面一样,被收拾好了,还带了丝游刃有余,挥挥手,示意年轻警员出去,自己坐下了,双腿叉开,双手交叉支在桌面。
俨然一副谈判姿态。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钱嘛,可你们真的拿得了这笔钱么?王家房地产树大招风,引来不少苍蝇,可真正能稳稳拿下这笔钱的,从来没有,更何况一群没权没势的……”他啧了一声,很是不屑:“说说你的要求吧,说不定我们能满足呢。”
“满足我的要求?”宿灼笑了,嘲讽的目光穿过白光打出的浓雾,刺进对面人的心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王墨许被关进应该进去的地方,你们满足一下吧。”
中年男人一拍桌子,一声巨响,水杯都弹了起来:“冥顽不灵!敬酒不吃吃罚酒!”
“王墨许的敬酒,您吃就够了。”
宿灼平日里并不轻易呛人,可她又一次将中年男人气了出去。
门关上后,她再次低下头,表情重归冷淡,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眼球的酸痛和前额肿胀的痛感差点让她维持不住极富攻击性的表情,这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不过,还算成功,这一次,审讯员出去很久也没进来。
宿灼低头等了很久,等到困意袭来,眼皮迷迷糊糊勉强睁开又合上,最后一头栽倒在桌面上,昏睡过去。
她太累了,梦里也睡不安稳,满是黑影和咆哮。
咆哮声和笔落地的声音重合时,宿灼骤然惊醒,她眯着酸涩的眼抬起头,却惊讶发现对着她许久的白灯被关了,屋里暗了许多,也暖和许多。
“第二天了?”
她起身坐直,一条毛毯掉在地上。
回到屋里的记录员急忙上前重新给宿灼盖好。
“没,你只睡了十分钟。”对面带着帽子查看审讯纪律的警员抬头,表情严肃,眼神犀利,宿灼差点没敢认:“章,瑶?”
“是我,本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社区基层服务人员的红色马甲被换了下来,深蓝色的警服同余海市的有着些许差别,平日里呆呆的木楞脸也换成了犀利的表情,说话做事的态度倒是一如既往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