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斑斓美好,数不胜数。在神力驱使下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循环,重复,周而复始。
有时候,他甚至能在这里一动不动坐上一整天,将这些记忆翻来覆去看上许久。
一日,蔚黎带着些刚得的天材地宝来寻他,进门见到这等场景,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这什么,啥啥……这浮秘镜里的女孩子,不是青……情况什么情况?”
蔚黎吓得差点暴露自己过去见过这孩子的事实,连忙忍了又忍,最终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只觉得浑身发毛。
“我想找到有关她身世的线索,尽快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哪吒淡淡回答。
“能理解。”蔚黎摸摸手臂点头,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也还好是你。这要换做另一个人,不论是谁,我怕是都要误会了。”
“什么?”哪吒侧眸看着她。
“哪家少年郎会这样发呆地盯着一个姑娘?还将自己记忆里的每个细节都勤快找出来,不厌其烦地反复看。”蔚黎慢条斯理道,“若非相思成疾,那便只能是情根深种了。”
而且还是变态的那种。她暗自腹诽。
哪吒警告性地压着眉峰睨她一眼,指尖绽开一朵神火,转瞬间便将那些照忆镜里的画面全都烧毁干净。
“你怎么把它们都烧了?”她惊讶。
“左右都是无用的东西,烧了也不碍事。”他回答,眼睫低垂着,浓密睫羽投落阴影于眼中,遮得那双墨色凤眼愈发难以看清其中神情。
“给你个忠告,小红莲。”蔚黎看着他,姣美脸孔上表情深沉,语气却带着一丝揶揄的俏皮,“当你的情绪很容易被一个女人牵动,并且不管日夜梦醒都无法避开她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
说完,她放下东西起身离开,朝门外等候已久的萧其明偏头示意:“进去吧。”
萧其明朝她恭敬行礼,旋即走进去,看到哪吒正一言不发望着那片莲海。
他等了一会儿,斟酌着开口:“元帅今日可要去百花深,审问那个镇妖楼人傀吗?”
哪吒目光凝固一瞬,然后又眨眨眼,迅速恢复原来的沉静,声音平稳:“不。过几日再说。”
蔚黎提醒得对,自己对她的关注实在太超过了。
所以现在,他还是不见对方比较好。
只是那些相互共通的梦境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依然会在每次回到陈塘关的梦境里见到对方。
几乎不需要花任何力气去寻找,那一身白衣与整个灰暗潮湿的压抑梦境都格格不入,也每次都能让哪吒一眼就从人群里轻易看到她。
也许是受到现实心境的变化影响,也许是因为别的。但梦中这个哪吒确实不再如一开始那么抗拒她的出现。
叶挽秋察觉到这点后,开始试着朝他搭话。毕竟在整个梦境里,只有哪吒能看到她。
就像自己生在陈塘关,却同周围所有人与事都扦格难通的情况一样。这种类似的遭遇让年仅七岁的孩子在感到疑惑的同时,也隐约有种遇到了同类的感觉。
于是在面对她的逐渐试探靠近与开口聊天时,哪吒都只是沉默着放任对方。不过即使如此,他也很少会对叶挽秋的话有什么反应,更别提回答。
直到昨晚梦里,她对哪吒所说那番关于东海的话,几乎与他内心深处所想分毫不差。除了师父太乙以外,她是哪吒遇到的唯一一个理解他所思所想,也认为他做得对的人。
那一瞬间,哪吒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当叶挽秋替他散开头发,动作细致而温柔地将那些沾染在他身上的脏污都弄干净的时候,也是在帮他把心里积压已久,且从来不被人理解的委屈,愤怒与愧疚感稍微抚平些许。
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将目光放在面前少女身上,眼神明亮,对她说:“谢谢你。”
简单生涩的一句话,是他在极不擅长表露自己内心情绪时所能做到的,最坦诚的感谢。
这种过于陌生又深刻的情绪,直到哪吒醒来以后也依旧清晰残留在他心里,像是蝴蝶忽然撞进花朵怀抱里,又轻盈挣脱后留下的摇晃余韵。
平息之后,是后知后觉的怅然感。不是对叶挽秋的,而是对他自己。
他终于回想起来,原来在那些他自认为早就已经习惯,所以也不会再有任何多余感觉的过往里。在几千年前,当他还是个年幼孩童的时候,他其实曾无比希望有个人能理解并相信他。
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时候的哪吒,虽然生而知事,但仍旧保留有小孩子的种种天性,所以难免会产生这样的柔软希冀。
但现在他早就已经不需要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哪吒脑海里忽然又浮现出梦境里的场景:
困住了他几千年都走不出去的陈塘关。
总也望不见尽头的灰霾冷雨。
还有那些不管杀死多少次都总会在梦里复活的龙。
仙神之梦,若非过往心魇,便是未来征兆。
哪吒凝住神情,闭了闭眼睛,习惯性将心里微微起伏的浅淡情绪压制下去,扭转思绪不再去想那些。
却不知怎么的,耳边又回想起叶挽秋那句:“其实我刚才就想说,被自己在乎和保护的民众如此对待,你会觉得生气或伤心都是很正常的情绪。所以不用刻意忍着,非要强迫自己觉得没关系。有的时候,你可以适当任性一点。”
他坐在床边静默片刻,拿出叶挽秋送他的那枚藏魂晶平安扣。
晶透璀璨的一颗,无暇如铸造者干净到纯粹的灵魂,被哪吒收在盒子里,安静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