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屿觉得他像牵着一只令行禁止的大型犬,看上去好像很威风,其实不仅听话,还有点黏人丶有点爱撒娇。
裴屿短暂分心想了想自己的手掌容不容易出汗,循着记忆得到否定答案时脑子里下意识冒出两个字,「还好」,虽然他也不知道这到底好在哪儿。
裴屿不自觉动了动手,邝野却像预防他会脱开一样,蓦地收紧手指:「屿哥,别松。」
裴屿别别扭扭任邝野钳着,终於有了清晰实感,自己不是在乐於助人丶给人当拐棍——
他是在和邝野牵手。
出口已经能看见了,门开着,有一些敞亮的光透进来,邝野其实可以看清路了,裴屿也知道他能看清。
但裴屿和邝野都没有松开手,一个装瞎,一个装哑,走得拖拉极了。
裴屿听见曾一本那大嗓门嚷嚷的声音:「教官,我们还有两个人没出来!进去之前不知道,一个有生理疾病!另一个找他去了!」
有生理疾病的邝野:「……」
裴屿嗤笑,慢悠悠走近出口:「找着了。」
「屿哥,可算出来了!」虽然裴屿和邝野只是迟了两分钟,但操心的曾一本还是松了口气,他低头一看,就看见裴屿和邝野相扣的手指,一噎,「你俩这是……」
裴屿面无表情扔了邝野的手:「我遛狗,这狗有生理疾病。」
邝野没脸没皮,欣然适应他的新身份:「那你牵我去上个厕所应该可以的吧。」
裴屿:「……」
曾一本大惊失色:「你俩是盲犬和导盲人啊?」
裴屿和邝野是最後从通道里出来的,人到齐後,四个班就可以集合前往下一个培训地点了。
裴屿正要回到曾一本他们的人堆里去,邝野忽然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道:「裴屿,你刚刚怎麽一看到别人就扔开我的手呢……你是不是觉得不好?那我下回注意避着人。」
「松开你的时候没发表意见,现在就别他妈翻帐。」裴屿睨邝野一眼,「滚去上你的厕所。」
邝野眨眨眼,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说『没有下回』。」
裴屿顿了顿,半天吐出一句「你不想有下回,那就没有」。
裴屿红着耳朵走了,还跟曾一本说是让烟给憋的,天真无邪的曾一本同学完全相信他们屿哥。
邝野盯着裴屿离开的身影看了一小会儿,心道:「我当然想啊。」
後面的培训项目,裴屿偶尔能遇到邝野他们班,多数时候不在一起。
邝野残留在他手上的乾燥温度却让他难以消解地颤栗,他的手像握了两个小时的拍子,软绵丶微微地发抖,控制不住,从手指一路麻上心尖,这股劲头还有继续往脑子里去的趋势。
裴屿陷入到「下意识四处找他」和「我为什麽要找他」的纠结当中,耳边反反覆覆回放的全是邝野的茶言茶语,他全程都把手揣在兜里,好像这样就能把来势汹汹的心动掩人耳目藏起来。
怎麽办。
林亚男女士是个乌鸦嘴,他自己也是。
同性恋这不就真的「传染」了。
邝野身边也有这种「榜样」吗?
还是说天才少年连这也能自学成才?
裴屿心不在焉,一直胡思乱想,一会儿想邝野是什麽意思,一会儿想邝野又会认为他刚才的举动丶刚才的话是什麽意思,连他们以後如何相处丶早恋会不会影响学习这种事都未雨绸缪地想了。
回学校路上,裴屿强迫自己拿出数学周练卷来做,转移注意力,但裴屿看着那些题,耳畔全是邝野讲题时的语气,脑海里也全是邝野握笔的手。
裴屿这才发觉,他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可能是某次体育课热络的搭肩,可能是某个周末阳光打在那人身上又在他纸页投下倾斜的影子,可能是某次一起骑行带起风又惊起层叠的草浪……
他就把邝野英朗的眉眼丶邝野笔挺的背脊,邝野拿腔拿调的声音丶邝野狡黠戏谑的笑容,一一都悄悄印在心里。
曾一本他们折腾一天,开始呼呼大睡。
裴屿心烦意乱把卷子揉回书包,兜帽一戴闭目养神,喃道:「第一眼我就知道了,这人是真的很会烦人……」
回到学校,大家的意见都是在校外吃个饭,裴屿一个人去了学校食堂,多少有点儿避开遇见邝野的意思。
他想起邝野玩笑他甩开牵着的手的那句话,从心底萌生一点胆怯和条件反射要自我保护的想法。
可下一秒,他又记起邝野那句「一腔愚勇」的评价,便从一片怯懦和退缩的荆棘中挣扎开出一朵名为渴望的野花。
这朵野花是在春日里应季而开的。
裴屿从食堂打包了盒饭,慢慢吞吞经过高一一班,溜溜达达往楼上走。
然後他在四楼走廊上顿住脚步,稍微隔着一点距离,去看站在他们班後门的那个人。
太阳仿佛是要在西沉之前,把它所有的光热都散给这个世界,馀晖气势磅礴地铺满了整个廊间,玻璃窗变成火烧云海。
瓷白的墙砖被染成橙红色,高挑少年的身影也好像是橙红色的,带着浪漫又热烈的气息。
他像西方若木神树,肩膀上栖着一只归巢的金乌。
「邝野。」裴屿轻轻喊道。
「刚才在校外碰到曾一本,你没跟他们在一起,」邝野应声朝裴屿看过来,扬眉一笑,把手里的两份盒饭往上提了提,示意,「我就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