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隔着茫茫然一片雪白的雾气相望,未等杜明庭开口,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饶是他眼疾手快,右眼的眉头处依然锋利的箭头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鲜血顺着眉骨滑落,杜明庭来不及抬手去擦,就着血染双眼天地间赤红一片,死死盯着那白衣飘飘的轻盈身姿。
虞珵美没有说话,继续搭箭,白色的弯弓在他手中稳稳拉开如满月。
这一刻,三日来所有的疑惑和不解都找到了答案,那日偷袭锡林王宫的根本不是甚麽叛党,而是南朝的士兵!
一个虞珵美不足以令南边的皇帝派出这麽多黑甲军,定是南北边界已经开战,郑元甫才好从中抽人前来。
好一出调虎离山计!
杜明庭终於明白过来,心中的愤恨顿时便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来。
可不知怎地,饶是如此愤怒,在对上虞珵美那双翠绿色的眼眸时,他的心中居然更多的是对那人深深的失望。
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无数往昔的记忆,从两人在福禄寺外的第一次见面,到後来因误会吵得不可开交时,那人看向自己的绝望神情。
明明三天前他们还在情浓蜜意的讨论孩子的事情。
可转眼间他就要杀了自己。
众人只闻旷野上传来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虞珵美!」
然而那个白色的影子却没有看他,他在那悲戚的吼声中决绝转身,没有人看清他转身时的面容,众人只见他面向那片黑压压如潮水般的队伍,如同一只白色的蝴蝶被卷入翻滚的潮流。
杜明庭怒视着他,看他转过身,看他迈开步。
看他消失在茫茫旷野之上。
他,没有回头。
很想问问小鱼,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第138章终章一
南国的春总是来得很早,农历四月初,春回大地,扬州城的桃花开得遍地都是。
淡粉色的花瓣落在田间,落在地头,又随流水远去。
董玉将一只编好的花环带到他舅舅金色的发顶上,同妹妹一起拍着手唱起歌:「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刚唱到前两句,被虞闻溪打断,「阿玉,书读完没有?成天就会带着妹妹玩,小心你爹晚上回来揍你!」
董玉心里不大乐意,又不敢忤逆他娘。
只因他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娘高兴了,全家都高兴。
於是从虞珵美身後跳下,拉着他的手道:「舅舅也来,我写字给舅舅看!」
「你舅舅没空!」眼见虞闻溪就要把身旁的扫帚拎起来,虞珵美忙起身将董玉护到身後,「有空有空!我有空!本就是来看阿玉写字的,你你你先把手放下!」
多少年了,当哥哥的还是要哄着妹妹。
虞闻溪冲抱做一团的舅甥瞪去一眼,转身牵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儿,一面逗弄着,一面向後厨走,「阿阮不学哥哥,娘叫人给你做糖饼吃。」
董彦出门教书去了,房里没人,笔墨纸砚一样俱全,桌上还留着两本书。
虞珵美拿起来看了看,一本《论语》一本《孝经》,见董玉从桌下又摸出一本《孙子兵法》,不禁失笑:「你这是要考个武状元把你爹气死?」
董玉拉着他的袖子示意坐,而後满目憧憬的将书塞到虞珵美手中,「舅,你给我讲讲呗?爹说你领过兵打过仗!你杀过人吗?杀人是种什麽感觉?」
虞珵美将书一卷,抬手在他头顶敲了下,「毛都没长齐,就想听杀人?」
「我这也是为国担忧啊!」董玉抓着虞珵美手腕,一双与虞闻溪及其相似的杏仁眼瞪得鋥亮,「你看咱们跟北面打了那麽多场仗,没几次能打赢的,总不能一直靠着老将军罢!我多学学,以後也能帮上陛下!」
虞珵美向他翻了个白眼,心道:「等你长大,黄花菜都凉了。」却又不忍心打击董玉的积极性,随手翻开一页,想着随便说两句将他打发了,谁料在看到书页上的字後不禁一怔。
董玉见他不说话,便缠上他的手臂将脑袋探过去,一字一句读了出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这是什麽意思啊舅舅?」
虞珵美垂下眼睫,手指抚摸过书页上的字,轻声道:「意思就是,真正会打仗的人是不动用一兵一卒就能取胜。」
说这话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很遥远的身影。
「你刚才说的下半句诗是什麽?」他忽然问向身旁的孩子。
董玉摇头道:「我娘不让我说,她说你听了会难受。」
虞珵美皱着眉头笑起来,「诗而已,我有什麽好难过的,你说就是。」
董玉想了想,背诵起来,「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原来是不首情诗。
虞珵美笑了下,看向董玉,「这些年让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小孩子不会说谎,董玉听他这样说,当即反驳道:「哪有!扬州可比我们在西北的家好多啦!宅子大,人也多,每天都有看不完的热闹,我喜欢都来不及!」
虞珵美点点头,牵过他的手,问道:「那我们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董玉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好!我爹说了,人都是要落叶归根的,我的根不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回到雁归,回到北方,扬州城再好也不是我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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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彦赶在吃晚饭前回了家,手里拎着两壶药酒,虞珵美一眼便认出来了,是西城最好的那家药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