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逼你说。所有的一切,我最终都会知道。”
齐嘉“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他又讲:“那我觉得你挺勇敢的。”
关以辽晃了下头看他:“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人越走越近、最后却发现对方很让你失望,会很伤心?”
关以辽被问住了。她好像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似乎先入为主地认为齐嘉不会让她失望,他跪在自己脚下的时候是最真挚依恋的狗,那样的眼神怎么会让她失望。
“那你会让我伤心吗?”她问。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你。”齐嘉通过后视镜看关以辽的脸,“因为如果你我身份调转,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不会失望。我只会站在你这一边。”
关以辽向后仰,她的头枕在绷在车座椅背上放的靠枕上,用手盖住了眼睛:“你真的很奇怪。”
他们的车停在山脚下的一片平原,远远的能看到村落人家点的灯;现在入秋
了,没有虫鸣,只听得到干净的风噪,像潮声向他们扑来。
秋天的夜晚寒意较浓,关以辽下车就快走了几步,想让身体热起来。齐嘉停好车,然后小跑着跟上她。山区空气更好,天空中没有雾也没有霾,星星像被浪淘洗过的沙砾那样亮。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天空和大海是相连的。”她找了片丰茂的草地,坐下来,干草铺成一片天然的柔软的毯子,“我是北方人,没见过海。一直到上大学才去南方旅游。”
齐嘉在她旁边,半臂的距离,也坐下来:“我也没见过海,只在图片上看到过。”
“海嘛。”关以辽看着星空,在风噪中陷入回想,“和天空差不多。”
“比如说,霞蔚一直都是海天的边际,浮云就是天空中的行舟,阵雨像海啸,极光像赤潮。还有那些星星。”她向天空中一指,“海面的碎浪,不过如是。”
齐嘉想象了一下,一阵风吹过来,他像被包裹在了海潮中。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去看看。”
“不如就寒假去?去海南,天气好,海也漂亮。”关以辽给他出谋划策。
齐嘉摇头:“我不行的,齐教授还要我留下来,我就不能走。”
“你把齐教授形容得好像一个压榨员工的无良老板。”
齐嘉低头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在自己的书包里一阵摸索,竟然翻出来两瓶酒。
“你哪儿来的?”关以辽把酒接过来,讶然道。
“本来就是买来送你的,想着你给我甜品的时候做交换,所以一路带过来了。”
他是司机,当然不可能喝酒,于是关以辽开了一瓶自己喝了。他给的是在学生里很流行的一款果酒,十几度,很适合聚会小酌。
“关老师,你问我以前的事,可你还没给我说过你以前的事。”他抱着腿,目光轻轻落在关以辽身上,“你给我讲讲嘛。”
关以辽侧眼看他,看到他的眼睛在夜晚好亮,溢满了柔和的光。
她的态度莫名软下来:“以前,是多久以前。”
“那就……你上大学的时候?”他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我的论文真的好难写,实验数据总是出错。但我想你肯定比我强的多。”
“哪有。”关以辽喝了口酒,面前浮现出一五七稚嫩的脸。“我的数据也出错,第一篇研究型论文根本没写完,直博也失败了。”
“人文社科的数据也会出错吗?”
“对吧,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关以辽一摊手,“还是定性研究呢,怎么可能出错。然后我就出国了。”
齐嘉问:“那在国外是不是更开心?”
“倒也没有的事。”她像是口渴了,又喝了几口,一罐果酒就见了底。这个状态是很舒服的,身体微微发热,情绪上来了,话也跟着多起来:“我去之前还对这门学科充满了期待呢,然后越学越不对劲,越学越无趣。学到最后,感觉浪费了整——个青春。”
她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弧,好像把整片山川都囊括进去也不足以形容自己的悔恨。
齐嘉脸上依旧是很轻盈的笑,像相机快门被按下那一刻的灵光。
关以辽感觉自己像被记录着,但她不讨厌这样。
“算浪费吗?”齐嘉把另一瓶酒也递给了她,“你还能找到工作。我身边很多学社会学的同学,根本找不到工作。”
“我已经很幸运了,我知道。”关以辽打开酒瓶,又给自己灌了一口,“但你问问身边那些学人文社科的,谁当初报这个专业是为了找工作呢?不都是为了些很幼稚的情绪吗,什么去了解世界的真谛,社会的运作方法,机制与政策如何设立,还有怎样才能更好的帮助他人改变世界。”
她念了一堆,给自己念得直叹气:“你以为国外更发达吗?他们只是更有钱,他们有钱不是因为社会制度更胜一筹,而是更早的工业化更早的殖民有资本的原始积累。那些学到的理论根本不落地,也不适用于我们本土,充斥着白人的傲慢悬浮和欧洲中心主义。”
齐嘉其实听不太懂,就像他说生物学的术语关以辽也听不懂一样。
他挪了挪身体,让自己又靠近了关以辽一点点:“所以,你觉得自己没办法做帮助他人的事情了吗?”
“对,也不对。”关于辽盯着瓶口,眼睛有点发直,“但这不是知识的问题,是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