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时立在身后静静听着,只觉满耳讽刺。
若强说是梁昀生来克死了母亲,这事儿倒是无可辩驳,毕竟赵夫人确实是因为生他死了。
可这群人竟能攀扯去先国公死因上!
先国公死于河洛之战,那场战争便是那是尚且年幼的盈时都知晓的事儿。徐贼联合数万胡兵趁朝廷内乱之际里应外合吞下了河洛。当年那里足足十万逆贼,气势如虹,谁去收复只怕都难!
这与梁昀何时去支援又能有什么干系?
当年那场战,世家们可一个个都是袖手旁观,没一个愿意上……
梁昀能活着回来是他命不该绝,怎又能将这屎盆子扣到梁昀头上!当真是满口胡言!
盈时面上渐渐带起怒色,紧攥袖口。
“还有一桩事,你们不是有没有听说?说是这府上的三爷……”
“前段时日还闹得沸沸扬扬,听说是死后被封了个什么将军,倒也算是英豪了。他又是怎么了,与穆国公难不成也有关系?”
“自然是有关系!听说朝廷要带兵平叛,本该是他去的……”
盈时听罢,冷笑一声,冷脸径直走出去,闹得声音颇大。
方才还说的滔滔不绝的一行娘子们听见有人过来,气势登时就弱了下去,她们也知晓这是件丢人的事儿,连忙小声与旁边那位背朝着盈时,没瞧见盈时走过来的娘子提醒:“来人了,来人了,别说了……”
盈时却是不给她们揭过此事的机会,她一步步走进,皙白的面颊上带着淡淡讥笑,“今日府上请了人来唱戏,我就说呢,人还没来怎么戏就唱上了?”
女眷们说话被抓了个正着,本是羞愧之时,可偏偏见那骂她们的娘子面容年轻,瞧着年岁不大的样子性子柔和的模样。穿着一身云雁细罗衣,天水碧薄烟纱的裙子,不见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且还挽着妇人发髻。
今日众人都是衣着锦绣,满身珠翠,两相对比之下这位娘子可显得寒酸了,只怕夫家也不是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门第!
既是如此,何苦多管闲事去?
几位娘子互相对视一眼,缓缓收了面上的惧怕,提高了声量:
“穆国公府的女眷们我都认得,她可不是!”
“是了,你是何人!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盈时冷冷一声:“没什么意思,这人一人都有一张嘴,一寸舌,你们上下唇一合便是什么谎话毒话便能编排出来。怎么,谁给了你们银子叫你们来唱大戏的不成?”
几人被这番话骂的面上羞红,兀自强做镇定:“我们只是将传言说一说罢了,谁又能知晓真假?你这娘子本事得不了,到底是哪家的夫人?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
盈时浑不在意地勾唇笑了笑:“既你们也知晓是传言,这般喜欢啄谣传谣,当真是无知长舌妇耶?问我是哪家的我倒是还正好要问问你们都是哪家的娘子?老寿星今日宴会,如何也该和和气气,几位做出乱嚼舌根这等下作之事扰了今日喜庆,我便要问问你们父母是何人!只怕是与你们一般德行吧!”
几个小姐还没见过这般牙尖嘴利不好相与之人,眼看闹得阵仗颇大,许多奴婢夫人们朝着这里看过来,一个两个登时偃旗息鼓,掩着脸蛋灰溜溜一声不吭往别处而去。
瞧那阵仗,简直便是落荒而逃。
香姚还忍不住想要追上去,盈时瞧着她们的背影却是喊住她。
“罢了,今日喜宴,闹得大了倒是我们不是。”
盈时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更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只是她容不得世人轻言那些蹈节死义,赤身报国之人。
便是梁冀私德有亏,于感情上如何自己都不会原谅他,可盈时从来都不会否认他尚不满二十就报效沙场去的少年将军。
他能活下来,是侥幸,当年亦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出征去的吧。
却不像当今许多世族门阀,手握重兵,却多是鼠辈!
叫他们领兵上阵?
只怕一个个宁愿趁机裂土,自立为政罢了!
……
席面还未开,外边方才的闹剧便通过婢子传来老夫人耳里。
盈时很快就被唤去了寿堂,她一路颇为忧心忡忡。
寿堂内飘散着淡淡的沉水香,阳光自半敞的排窗射入明堂,水晶珠帘流光绚灿。
老夫人今日是寿星,较之以往的打扮更是庄严隆重,一身绣金绣云霞翟纹纻丝绫罗礼服,头戴珍珠华冠,面带薄妆端坐正中宝塌之上。
身边满室皆是今早由着内廷赐下御赐宝物。
明黄绸子铺着的丈高的珊瑚树,枝繁叶茂栩栩如生。另两柄金玉如意,白玉如意,顶镶红宝,熠熠生辉。
只见老夫人身边围坐着一桌往日亲近辈分高的女眷,小辈女眷们依次后排,竟是满满当当围满了一室的女眷。
京城几位同龄的老封君,国夫人,放眼望去,大半个京城数得上名头的人都来了。
盈时进去后依次给一行女眷见礼,礼数丝毫不落。
她行完礼老夫人便叫她上去。
老夫人看着眼前瞧着仪静体柔,面薄腰纤的姑娘,好一会儿才朝盈时一句:“好孩子。”
盈时:“??”
老夫人眸中闪过罕见的欢喜与欣慰,却是并不多言,只是亲自叫她过来塌边坐下,又将自己手腕上佩戴了几十载的玉镯取下亲手给盈时戴上。
盈时垂眼,只见袖上那一只雕着首尾相连玉龙花纹的白玉镯,瞧着古朴,庄重。
她略做推辞,老夫人却道:“本来你入门那日就该给你的,今儿我寿辰给也是不迟,梁家的媳妇儿都有你且安心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