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有趣的。”
“什么?”
“我说,挺有趣的。我很有兴趣。”麒林欠了欠身,组织语言道,“虽然我对宝物毫——无兴趣,但是我是一个冒险家,对这类事情,也算愿闻其详。因为一些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姓言,语言的言。你可以叫我老言。”
朝露脸上一瞬间洒过心悦的表情,似乎对麒林的话毫不做怀疑,但从一个失忆女孩的角度来说,这也不错,她一下子靠过来,因为个子不高,只能从下方抬眼看着他:“言……言哥哥,你这么厉害……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失落之地吗?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你的。”
…。
哦,想尽办法是什么办法?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女孩儿的眼睛被放的更大,莫名就有了楚楚可人的感觉,看得这老言一阵心慌。
“嗯,哈哈,我说话算数。真男人从来都是知行合一,格物致知,说到做到。”麒林开始口胡,心中也暂且打定主意,宝物的确不是他的目的,他只想口头答应,现在要目标是弄清自己在哪,在确认形势之前尽量不要招惹麻烦。
于是一番合计之下,麒林答应朝露帮助她找回记忆,如果可以,就随同她一起去往她口中所透露的,西部大6的神秘传说——失落之地。而朝露看上去也确实是失忆了,自己救了她,应该不会有问题。麒林稍微放下心。
出前,他换了个地方把手里的剑埋掉,看到朝露疑惑的神情,他解释说剑是他捡来的,现在又成了凶器。
他不想在旅途的一开始就背上这么沉重的东西。
墓地所接壤的白桦林外,四通八达着蜿蜒向远方的路,但四下真的是毫无人烟,草草掩盖了公差二人尸体,麒林做主,选上一条极远处看得到半道建筑似的的小路。
他为她取来老公差的鞋子。说要顺着这路先找到人迹。确认自己的位置。
麒林的志向尤其远大,但无尽的山野犹如木制的大海,下坡进去之后,建筑和小路就全没了。没有任何交通可言的他们在中途就不得不停下来。
时至傍晚,大约在六点出头,天色便已经由晴转暗。春色深掩着二人的影子,麒林在山野中奋力寻找野味无果,只在树上摘得几枚树子,还顺手偷了两颗鸟蛋,他借由稍微熟悉了走路的感觉,再好好体验了一把有手有脚的幸福。而且奇怪的是,自从在地下重生以来他便未曾感受到饥饿,可偏偏从墓地离开不到半天,饥饿感就开始出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胃袋子被人拉扯住不松手一般。很神奇。
野果不多,这走了小半天依旧没有找到人迹,麒林有些担忧这样下去还能挺多久,会不会倒在半路上。
但他想既然此处有公差,也就代表有人迹,也因此他才选择顺着大路行进,而不是按方向走,可没想到入了这相貌平平的山林之后,地形竟然恍惚复杂起来,黄昏后更是连太阳也彻头消失不见,只能原地停下,避免走错路。
天完全黑下之后,二人寻木取火,又简单吃过粪土般口感的食物,麒林不打算再向前走,夜晚的山林并不安全,但索性如今是暖春天气,无风无雨,单薄在林中也并不困难。吃饭后,他从制服上衣顺出团儿被揉皱的草,直说这是防治感染的好法子,不由分说就要帮朝露涂上身体。
朝露欲言又止,但苦而无从拒绝,只能任由麒林把草药嚼了。
光印晃动下,她缓缓褪下淡棕色上衣右边的半截衣袖,又向左拨起微长的秀,露出半面乳白色的肩,这在苦火映衬中,就像是夕照里苍茫茫的一片雪原山崖,上面有深浅不一的伤痕,麒林想。那是山崖峭壁的紫雪莲。浑然天成。
…。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只觉得面前的女孩真的是个美人。
“你真是个美人。”
“啊?”
“我说你,你长得真美。”
“谢……谢谢你?”朝露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气氛也在恍惚间转向了沉默。刹那里,只剩下火光被风吹过,明灭不定的声音不知是火出的,还是风出的。
麒林把药在手里抹均匀,用另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占了点滴,轻轻抚上她的背。
“呀!”她急声沉吟。
“呃,弄疼你了?”麒林停下动作,用手腕擦擦鼻子。
“没关系,请继续吧。”
“好。”
“言哥哥。”朝露轻声道。
“怎么了。”
“我可以问的话——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怎么会在墓地周围,还……还赤裸着身体。”
她手里紧紧握着拳,话却越说越小声,见麒林手上不停,但也不回答她的疑问,又赶忙开口道:“没关系的,我只是好奇,要是有什么不好提……”
“没什么,我来自克洛歌尔。但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瞒你说,我也失忆。”
经过一整天的打磨,他已经基本掌握了身体的一静一动。麒林再次用左手沾一点草药,涂上她的伤口。
这次像是从前在私塾,他的师傅教他画上的那一抚山和水。五岁前的他也曾经用手指勾勒。指下同样是美丽的事物,只不过那时候的山水是假的。朝露则是个女人。
而从第一次之后,她便没再出过痛苦的声音,手指下,她的皮肉有几处外翻,麒林看出她是在强忍。
“你如果疼的话,稍微出声音也没关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记不起来。说不定是小的时候父母教育我,疼了也要忍着吧,虽然我也不记得他们是谁了。”
说完,朝露扭过头笑笑,麒林看到她的额头已经渗下一些汗。
“怎么说呢,这其实就相当是一种语言,”麒林也没再强说,随便回答道,“我从小的时候,就很懂语言,也喜欢研究语言,进化把我们分布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在这颗星星的各处,我是说,但我们不约而同地成为人类。”
“我们不约而同地,学会了语言,即便它们是那么与众不同,可它们却有着同样的力量。比如为我们记录生活的点滴,使我们学得会与人沟通,与自然沟通,我们于是不再是分开的个体。当然不仅是话语,一个微笑,一段哭泣,一则故事。都是我们在表达的明证,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她没再回过头。
麒林看着朝露白润的肩膀:“所以不管是疼痛,还是开心,应当是要表达出来。”
“是吗。原来如此。”
光火斑斓,两人不再继续交谈,麒林扭头看四下无人,倒也正是还没有遇到人烟的迹象,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本应白天被那官差挠破的腕子上,并未有丝毫受过伤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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