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生道:“没什么对,也没什么不对。”
她分不清,完全分不清善恶了。但她在乎这分不清的东西。
好痛!她心中呻吟,从未见过,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这个梦境中向她展现,她漂浮到了高空,被光晒得只能垂头俯瞰那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人们做了些什么——她看见梅含在药炉边拿刀子一刀刀将活人削得只剩白骨,施法将火焰变成更炽热的幽蓝焰火,削下的血肉正在铜炉中淬炼。
一旁站着苏博。
苏博正在施展“蛊惑”,那被折磨的凡人直到胸腔被打开都无察觉,正吊着口气做美梦,胸骨之下心脏跳得格外快,已经鲜红得残酷了。梅含浑然不觉自己在做怎样恶心的一件事,对苏博道:“解开法术。”
苏博不再“蛊惑”,被削去全身血肉的人随即清醒过来,剧痛袭来,令他狂叫着失去了意识,梅含像摘果子般摘下了那人的心脏,将之投掷进药炉之中,底下燃烧的火焰更加猛烈,炉中的沸腾之物在吱吱作响,仿佛折磨已久的灵魂仍在死后哭喊。
接着她视线中又起了迷雾,拨开水汽,她这回见到是孙倪。
一时间她竟没认得出来孙倪,他的样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他不再是个强壮的青年人,身形消瘦,神态萎靡,他窝在女人的怀中喝得烂醉,手边放着被酒水沾湿的奏折,打开一看墨迹不清,只能看到最后备注着“加急”二次,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奏折,他知晓该召写奏折的人过来问一下到底有什么急事,可一想到这该有多么的麻烦,他就不想去处理奏折,只提笔歪歪扭扭地写上“不准”。
不准、不准、不准!一国的送到紫禁城中要处理的事,一天不说千件也有几百件!一一去思虑怎么处理,那做皇帝可比外头种田的还累万倍,孙倪自认为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人,怎可劳心劳力,伤害自己身体,他定下新的规矩,凡是不交代清楚的,凡是没花心思的奏折,他统统只会写上“不准”!
每隔那么大约四五日,孙倪也会到那位沉迷做木工的皇帝处请安,讲一讲自己近日处理了哪些公务,假意询问自己是否处理得得当,一辈子没干过正事的帝王自然分辨不出来朝务什么叫做处理得当,每次都笑呵呵地说:“爱卿乃是朕之心腹,一切凭你做主。”
偶尔皇帝也会问道:“天下可有大灾大难?”
孙倪道:“陛下有真龙之威,更有虔诚之心,天下自您即位之后无灾无难。”
宫外孙倪的府邸大门终日敞开,等着求孙倪办事的人已在院中挤满,那些人里多得是为了求银子拨下来赈灾,好让当地穷苦的百姓不要发生暴乱,而为了这种事而来到孙倪住处的,就算再等上十年也等不到这府邸的主人来见上一面。
“奴才有一要紧事要跟您说呢?”孙倪看着皇帝手上不停歇的木工活,谄媚地说:“听闻西洋有特殊的锻铁工艺,奴才托人制成一套您常用的工具,刀口做得金刚石般硬,您可否用着试试看顺不顺手?”
“当真?拿来朕试试!”
皇帝拿起一个尖头的雕刻刀,在硬木上轻微旋转着用力,便不费力地削除出块梅花印记,高兴得大笑道:“神了!朕怎么没想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朕有了这刀什么巧妙物件做不来啊!朕要闭关做出鲁班在世都要惊叹的东西,爱卿在朕闭关期间都不要来请安了,朝中一切事物由你替我决断!”
孙倪恭敬道:“是,陛下。”
梦里场景她感知到无比真实,是预言,也像是魂魄穿越时空亲眼所见这不知有何意义的画面,为了谁,又为了什么,她获得了做这种预言之梦的能力。
“你想死,想升天。”一个冷淡清明的声线传来。梅生感到自己在下坠,她的衣衫垂下,发丝飞扬,在快跌落于地面时停住,那位说话的人恰逢抬头,他疲倦的眼眸就被她的头发笼罩,眼中的血丝鲜红,像暴露在外的器官,快流出血泪了。
她记得他的名字,沈寒明。这名字有何意义她不知,她只是看到他蕴含嘲弄意味疲倦的眼就会为之揪心动容,她想倾听他的话,感他所感。梅生想:他在对我说话吧。
周围的浓绿由又围过来,她颠倒过身体,脚踏实地踩在柔软阴凉的草地上,她身上换了件很久未穿的旧衣,暗淡的刺绣,点缀的银饰波光粼粼,抬手就能听到比跳跃的清泉更畅快的声音。
有个人影由远及近地走来,她对之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意志才能勉强开口喊出来:“祭司。”
梦中故乡的祭司梅清背对着阳光,轮廓鲜明,在向她招手。
梅生没有动,一个秀发飘逸的女子摁住了她的肩膀,越过她,朝祭司走去,握住祭司的手。那女人半张脸也是那么熟悉,与她那么相像,比她更苍白,甚至显得死蝴蝶般的灰败。
“母亲。”她轻声呼唤。
母亲没有回头,径直走向祭司,与他相拥与他亲吻,不抗拒、不羞涩,没有爱意,没有任何的情绪,吻了许久,他们携手步入了一片莲花池中,那里是祭司家中的池塘,碧色荷叶旁的莲花摇曳飘荡,池水呈血红,这片池水犹如绣着花样的锦缎。母亲眼中麻木迷茫。她虽沐浴在血红的池水中,满池的荷花却衬托得她那么圣洁,凝视着池水,她的哀伤压过了麻木,张开口想喊却叫不出声。
又有一人过来了,梅生不需思考直觉那是母亲的丈夫,她此生名义上的父亲。
父亲怀里抱着一个不满足月的婴儿,刹那间他端正的面孔疯狂扭曲,将怀中幼小的□□撕成碎片,投入池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