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其中,文迎春分明是离话筒最近的人,声音却比那些人微弱很多,“你忙完了?”
“石建中怎么突然死了?”
文霁青一句废话也不想多说,不想叫石建中爸爸,要么用他代指,要么就是直呼其名。
文迎春自然不会强求他能有个好态度,说:“就今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发现他的时候都已经没气了,后天早上就该出殡了。”
文霁青不为所动,“那是他活该。你们都离婚二十年了,他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别的事我当然不搭理,但这是生死大事……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但死者为大,不管怎么说,你是他唯一的后人,于情于理你都该来送一下他。”
是这个道理,但文霁青说:“石建中不是我爸。”
“文霁青。”
文迎春不怎么会发脾气,就平平淡淡地叫了声他的全名,说:“人都已经走了,就不说这种话了。我不是逼你一定要来,如果你忙,那就以你的事为主,这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不过要是你有空,就还是来吧。”
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她突然又把选择权交给了文霁青自己。
可是手机没那么隔音,周遭的议论声也够大。
文霁青什么都听得见。
“你们说她来搞莫子?要不是她带儿子离了婚还改姓,这屋里也不至于连个后都没了。”
“我听说她儿子在武汉,都已经做老板了,有出息得很。要是冒离婚的话,石建中肯定老早被接武汉过好日子了。”
“唉,石建中当初就不该娶这个婆娘,苦哟!”
“她这是在给她儿子打电话?不会叫儿子过来哭坟争遗产吧?”
“都做老板了,还能稀罕这点遗产?”
“钱的事,哪个会嫌多咧?”
……
或许是声音经过电流变了调,或许是这些人醉醺醺的,都大着舌头,也可能本就是些与他们毫无关系的人,这些声音在文霁青听来都极其陌生。
他却听着这些人在几句简单的讨论中将黑白是非颠倒过来。
隔着话筒,他都能听到这些。
那文迎春又能听到多少?
她只是凭着良心过来,送本该已经毫无关系的前夫最后一程,凭什么要听这些?
原本坚定的想法被轰然推翻,同意的话到了嘴边,文迎春突然又反悔了,“算了,不想来就不来,本来不是非来不可。他没尽过当爹的责任,你也不用尽当儿的义务。”
但文霁青已经想好了,“我去,我明天早上就回去。”
后续的工作计划都要推翻了。
挂了电话,文霁青打开车窗透了会儿气,才给卫晨明打电话,“我家有点事得回去一趟,你看下明天的机票,替我去北京上海吧。”
卫晨明懵了下,“什么事啊这么急?”
文霁青说:“石建中死了。”
这名字乍一听有点耳熟,但需要想很久很久,卫晨明才终于想起来这是谁。
哦,石建中是文霁青他爸。
而且是不被文霁青本人承认的那种渣爹。
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卫晨明第一次听到石建中这个名字,是在大四那年。
不是文霁青主动和他提起这个人,是他偶然听到了他们吵架。
那年文迎春生了场大病,花了很多钱。起初卫晨明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一天看到文霁青把他这两年攒钱买的相机和镜头都二手卖出去了。
那时候他问文霁青,他什么都不愿意说。
后来没过多久,文霁青就和他坦白是文迎春胃肠道得了个什么瘤,具体的医学名词太复杂,他记不清楚,总之得手术治疗。但治疗费用高,能用上的钱都用了,能借的也都借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至于找卫晨明借钱。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文霁青还有个更不愿意低头的人。
那是一个晚上,另外两个室友在实习,每天晚上都加班到九十点才回来。卫晨明家庭环境还行,家里托人帮忙盖了实习章子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每天扛着相机到处跑。而文霁青被文迎春的病绊住了手脚,抽点空余时间去兼职都很困难,实在挤不出充裕的时间出去实习。
所以文迎春那边不需要人看护的时候,他都一个人在寝室接点散活帮人写程序,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于是卫晨明晚上拍完片子,扛着一堆设备回寝室时,里面就文霁青一个人,一推开门就听到了他在和石建中吵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还一直在找她要钱,现在她病了要用钱了,你开始装哑巴了?石建中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在此之前,卫晨明从没见过文霁青发脾气。
他的情绪始终很稳,哪怕是火烧眉毛的事他也能有条不紊解决好,连重话都不会和人说。卫晨明这是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和一个人说话,不过从他这几句话来看,他觉得这个石建中被骂得不冤。
文霁青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两人对视的时候莫名有点尴尬。
而时间仍在向前行走,石建中无法容忍父亲的权威受到威胁,扯着嗓子喊:“我是你老子,你他妈的这样说话?这是你跟老子说话的态度?就这你还想跟老子要钱?”
这声音是真大,卫晨明正坐回书桌前整理设备,想假装无事发生,却听到这一声声怒斥,深感自己这时候回来太多余了。
不过文霁青已经冷静下来了,对着话筒冷声说:“我没你这种爹。”
“好好好,是你说冒得的,反正你都跟文迎春姓了,你不是我石家的人。你休想要老子出一分钱,就让她在医院里头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