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儿眼里柔柔的,在床边蹲了下来,像安抚一只小动物那样,隔着衣料捋她的後背。她叫她的名字,誉儿,誉儿。
很久没有人以这个名字称呼她,他们怕她,叫她三少爷丶小公子,背地里叫她顾小鬼。
然後那女孩儿看到这位「小少爷」哭了,没有声响地,洇湿了枕头上的一块。女孩儿为她轻轻哼唱起母亲曾唱过的歌谣。
顾衍誉问她:「我若带你回去,你愿意跟我走麽?」
「我愿意。」
「但跟我走是有条件的,以後你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话。」
「小公子救我出这里,我这条命便是小公子的。」
她被顾衍誉带回去,但祖宅里的侍女多到奉茶的都有四个,她没有什麽可做。顾衍誉说你唱歌好听,若是有兴趣,给你找个师父,学点儿什麽吧。
她还给那女孩儿改掉了脂粉味重的名字,新的名叫燕归,就让她生活在顾宅里。
顾衍誉并不主动去见她,她在人前哭了一场多少觉得有些没脸,燕归却机灵,会在深夜前来,轻拍她的背,给她唱一支歌。
顾衍誉有一回没准备好见人,她忽然进来惹得顾衍誉不快,燕归赶紧压低了声音说:「你别怕,我知道你是女孩儿。」
顾衍誉原地眨眨眼,燕归道:「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人,我看得出来。」
在那之後顾衍誉像找到一个好玩伴,女孩没比她大多少,却总喜欢扮演又像妈妈又像姐姐的角色。
燕归抢了侍女和嬷嬷的活儿来做,晨起去给顾衍誉穿衣,细细为她梳头。
顾罗刹在花楼里赎回一个女孩儿这件事被传开,说得不怎麽好听,但顾衍誉显然不在意。
她跟燕归的玩伴之谊更深,终於别别扭扭地告诉女孩儿「燕归」这个名字的来历,因为她叫燕安,小女孩儿遇到玩伴,总想要跟对方是差不多的,吃差不多的东西,玩差不多的玩具,叫差不多的名字。
之後没多久顾太尉来了,陵阳缺人手,燕归比顾衍誉大,正是长开的时候,她美丽丶聪明,还有一把好嗓子。一个这样的歌姬,看起来能被培养成为一个好探子。
顾衍誉不愿,拼了命要留下她来。
顾太尉连不悦都没有,顾衍誉的反抗於他而言不过毫无力道的孩子话,甚至不值得他烦恼。
他只对她说了一件事,当初顾衍慈也曾想留下妹妹,他告诉顾衍慈的是,可是你除了祈求你的父亲,什麽也不会。你连自己将来要去何处,都做不了主,又凭什麽留下她呢?
顾衍誉明白,她连护卫都是顾禹柏的,如果她的父亲不爱她,不给她一点纵容,她就没有任何筹码。
那年顾衍誉还不算大,想到唯一能报复父亲的方式是伤害自己,於是她绝食了。
当然,顾禹柏也没劝。
第二天,燕归来了,向她磕了个头,跟顾衍誉相比,她脸上的表情冷静到冷淡。她的言辞笃定:「我要到陵阳去,那里是真正的富贵乡,太尉大人会让我名动天下。」
顾衍誉嘴角向下,她的神情紧绷:「你不要跟我说言不由衷的话,我没有那麽怕他,也不会让他带你走。」
燕归对她轻轻笑了:「那一天主子问过我两个问题,我十三岁没有错,可是你见到我的那一天,我已经被卖进去快一年了。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我只不过借你向上爬。」
顾禹柏那一次离开乐临时带走了燕归。
再後来歌姬洛莲真的做到了名动天下。
陵阳再次相见时两人都有默契,谁也不提旧事。顾衍誉似乎早忘了还有过这麽一段,身边也无人敢提起。她们在各自的角色身份里,演得尽职尽责,只很偶尔在时光的缝隙里,找到一点属於过去的东西。
顾衍誉醒来後缓了缓神,同她说了自己的梦。
她说梦里看到了严槿,严槿说他没有弑君,不该牵连家人;也看到严柯,严柯掐着她的脖子问她为什麽这麽对他;还有严家小妹,严沐拔了自己的簪子要来刺她的心。
顾衍誉说的平静,洛莲握住她的手越攥越紧,顾衍誉趴在她肩头轻叹:「就算严槿咎由自取,也真可惜了严家其他人。天意要我尽尽心,让他们临走前少吃些苦头。」
洛莲轻轻拍她的後背:「好。任凭吩咐。」
知道谁也靠不住,顾衍誉却不愿接受可预见的结局。她开始明目张胆为严家走动。
不过此刻能做的必不是干预案情调查,只是让他们在狱中好过一点。
亦是一种试探,如果皇帝默许了,他或许还没那麽恨,一切尚有转圜馀地。这件事让旁人看到,那些原本碍於皇帝威严不敢说话的人,也可以有别的考虑。
而这件事顺利到出乎顾衍誉的意料,乐意屈从於顾衍誉「淫威」的大小官员自不必说,世家大族势力本就盘根错节,眼下跟严家沾亲带故的不敢出头,但不代表对严家处置得过了,日後不被报复。有顾衍誉来说这个话,当然是好事。
只是後续不如顾衍誉所想,她闹了这麽大动静出来,宫里没有阻止,顾太尉没说话。而原来的「严党」却依旧毫无动静,看起来是真一个都没打算捞。
直到顾衍誉在外喝茶时听了一耳朵议论,她才忽然想明白父亲为何一点儿也不阻拦——
这事根本不会被解读成皇帝对严家还有馀地,只会让人觉得是皇上给顾家的面子。<="<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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