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便觉得好笑,他与周禾胜似亲兄弟,自然很关心周禾与段惊觉的事情,但周禾从来不提,他以前也看不明白,但近日因着梅砚,似乎也懂了那麽一点儿。
他本来想留周禾在宫里用午膳,但看到周禾这会儿心神不定的神情,乾脆没提,直接说:「行了子春,时辰不早了,你就先回去吧。」
周禾依言与二人告辞,宋澜便偏过头去看梅砚。
方才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帝王模样,此刻的神情却像是缺乏关爱的垂髫小儿,讨好又卖乖。
他开口唤了一声「少傅」,直听得梅砚起鸡皮疙瘩。
梅砚生怕宋澜会突然扑到他怀里一般,满是嫌弃地说:「青冥,你不去戏园子里唱戏,简直浪费了这身才华。」
宋澜全然无所谓,还是喜滋滋地点点头:「权当少傅是在夸朕。」
作者有话说: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出自《战国策·魏策四》,特此标明。
第30章凭朕是皇帝
梅砚拿他无法,两人一路从瑶光殿慢慢悠悠地往昭阳宫走,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御园里的枫叶红成一片,像是灿烂的晚间云霞,甚是惹人喜爱。
他们这十几年都过得苦不堪言,如今心里的石头骤然落了地,反倒觉得处处都是好景色,也不管是不是到了该吃午膳的时候,就坐在御园的亭子里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
宋澜难得懒散,尤其是在当了皇帝以後,他坐梅砚身侧,眼睛盯着那火红的枫叶看,忽然开口问:「少傅喜欢什麽花草?改日朕命人寻来好的,都送到你府上去。」
梅砚淡淡抿着唇笑:「我感念草木恩德,喜爱良多,你看着挑便是。」
宋澜「哦」了一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那好,那朕就送几棵寒梅丶几丛翠竹,再送两棵云槐罢了。」
「……你?」
宋澜「嘿嘿」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不起眼的小梨涡,淳善美哉。
他很得意:「朕都知道!」
知道梅砚喜欢口味清淡的钱塘风味胜过盛京菜色,喜欢用兼毫毛笔胜过羊毫,喜欢清冷坚韧的草木胜过娇艳柔美的花草。
其实很多东西,他早深深记在了心里。
梅砚一双清水一样的眼睛垂着,笑意却在嘴角漫开了,他觉得餍足,平生从未有过的餍足。
晌午的大太阳有些晃眼,两人又坐了会儿才打算回去用膳。
徐清纵的事情算是解决了,梅砚又在朝堂上护着宋澜,他的心情不错,说话都温柔了几分,「朕早晨吩咐小厨房做了少傅最喜欢吃的叉烧酥鱼,这会儿应该好了。」
梅砚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应下之後才说:「午饭後我便要回府了。」
宋澜听他说这话,没来由地竟很不舍,下意识就问:「为什麽?」
梅砚有些好笑,定住身形,抬起那双杏眸看向宋澜,笑着说:「陛下觉得呢?你拉着我兄长的胳膊哭诉了多长时间,如今怎麽有脸问为什麽。」
梅砚一喊「陛下」,多半便是生气了,宋澜登时了然。
其实昨天梅砚进宫的时候他便猜到是梅毓帮了自己的忙,但因着徐清纵的死,这两天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也没问过梅砚这事。
眼下少傅待他这样好,他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问了,毕竟堂堂帝王费尽心思撒泼打滚拉拢兄长的事情是有些掉面子。
於是咳嗽了一声,目光有些躲闪地说:「少傅说的是,兄长如今刚到盛京城,那朕也不好强留少傅了。」
梅砚何等聪明的人,一句话加一个眼神就听出了宋澜这话里的漏洞。
他一双含山的斜眉一扬,那双温和的杏眸竟也多了几分凌厉,且有些难以置信,「你怎麽也喊他兄长?」
他想起梅毓坐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耳垂上传来些燥热,更气了。
「宋青冥,你要不要脸!」
他想到了宋澜会可怜巴巴地找梅毓诉苦,会把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宋澜,可他没想到宋澜恶人先告状还捷足先登,居然唤梅毓「兄长」。
可怜梅毓一生端庄持重,不知有没有被这称呼给吓住。
宋澜眼看着梅砚耳朵尖红了,心里又浮上来几分喜悦,可见梅砚也是极在意这事的,有些话只他们两个私下说说,其实不算什麽,但有些称呼叫到第三个人身上,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宋澜笑着去扯梅砚的袖子,仍是讨好卖乖:「少傅别生气嘛,朕瞧着,兄长对朕也是极满意的。」
梅砚看着自信满满的宋澜,决定打死也不会让他知道自己被梅毓罚跪了一整晚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直等着那秋风将心头的一股热火吹凉了,才正了正神色,提起一件正经事:「说到兄长,你真要授他尚书令一职?」
宋澜歪头:「不好?」
「不是不好,我兄长的才略在我之上,性情也比我稳重,这官职他当得,只是……」
宋澜观他神情,已经知道下半句话是什麽,开口接了:「少傅怕朝堂之上又要有非议,朕会应付不过来。」
梅砚不置可否:「你今天也看到了,孟颜渊揣着多麽大的心思,他的党羽和徐玉嶂的後生那麽多,不是人人都可以像蔡华敬一样拖出去打的。」
这座朝臣殿看似庞大有序,其实早就生了一堆蛀虫,若是由着这些蛀虫咬啮屋脊,天总会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