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贝克兰德,失踪是很容易的事。每天都有人在圈子里消失的无影无踪,找不到去向。奈德的妹妹就是这样,而东区又生活着无数个奈德·弗朗。比较有难度的是失踪的人来到新地方开始新生活,但这也不需要太费心血:莎伦和马里奇带我参加的那个聚会就有买卖假身份的渠道,年年都有人在海上失踪,失踪人口的身份证明又重新从海上流回陆地,就像雨水的循环。
俗话说债多不愁,我已经习惯厚着脸皮求莎伦和马里奇帮我干这干那。他们花了不少钱,弄来几个有背景可查的假身份,好几个都是海上工作者,父亲或是因蒂斯人,或是费内波特人,身份的主人大多也都来自殖民地,是当地人和北大陆来的浅色人种的混血。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证件上面那个标志着有色人种的图标。鲁恩千不好万不好,我的修道院入学证明和毕业证书可都没有这东西。不过现在也不是抱怨这些问题的时候,这些证件某种意义上都是真的,遇到意外,也经得起审查。
其中一个费内波特女人家境竟然还算不错,来当冒险家是因为自己并非长女,需要自己找点工作干,她选择了当地人都喜欢选择的一条路径:先出海几年,积累资金回家种地。拿着这份身份证明,我感慨起命运的无常,她可能只是在船上当了个小海员,究竟遇到什么倒霉事,才会变成我手里冷冰冰的几张纸片呢。莎伦托着下巴,提醒我:“你的感伤时间还有一分钟。该决定怎么办了,一分钟后,我们会转移,要联系就得靠报纸广告了。”
“没关系,我有准备了,实在不行就回皇后区。”我把身份证明收起来,没花一秒钟就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莎伦稍微露出了一些表情,大意是:你认真的吗?
“皇后区治安很好的,而且我在东区的身份和贵族圈子里的身份是分开的,两个群体肯定很难交换信息吧。”我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切割的动作,“我不觉得什么爵士啊议会成员啊会在东区看到我。”
我的逻辑逐渐说服了两位老师,而在东区,我又有伍兹的帮忙,应该没问题吧。疯子有天然的反占卜被动技,于是,莎伦检查了一下我的行李,点点头,重新隐去身形,让我自己行动。我换了条还算体面的裙子,数了数剩下的钱,去街边找公共马车。转了三趟公共马车,我再次回到了皇后区的交通枢纽,以及娱乐中心。
作为知名的富人住宅区,它并不像希尔斯顿区那样,商业发达,高楼林立。鲁恩的有钱人追求清净,因此皇后区的街道建设非常完善,平整笔直,四通八达,但建筑却并不密集。在这个人人都有私人马车的地方,我坐公共马车实在是有点掉价了,至少应该坐个地铁回来的,可是东区那个死地方,去坐地铁还得再多坐两趟公共马车,要多花七八苏勒呢。
好怀念当年在凛冬郡读书的日子,虽然什么都买不到,可是也不缺钱花。我叹了口气,踏出公共马车停靠站的边界,四处寻找出租马车的身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定律,就像每次大家要去户外开运动会或者也野游的时候,天空总会下雨,每当我下定决心准备打车的时候,经过的出租车都会坐上人。我像个傻瓜一样,对着路过的每一辆出租马车伸出右臂,却没有一辆停下来。我的胳膊都举麻了,出租马车却只是一辆辆经过,要么就是坐了人,要么就是被预约了,也许今晚,又有哪家人举办了大型的晚宴。
我甩甩胳膊,沿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期待自己能撞上大运,拦到一辆出租马车。走走停停,时不时举起手拦车的样子可能显得有可疑,走着走着,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小姐,这里不能做那种职业。请你离开。”
我缓缓转过头,一个穿着全套警服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看到我的脸,他眼中的正义感膨胀得更明显了,“小姐,这里不是你揽客的地方。请你现在就离开。”
我不是……我颇感无奈,“不,我只是想拦一辆出租车。”
“但是这里不是揽客的地方,请尊重这里的居民。”
一个人一生究竟要遇到多少说不通话的对手,才能享受快乐便利的生活啊。我摊开手,“我想离开,但是我需要坐出租马车离开,而现在没有出租马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警察小伙子长得还挺端正的,为什么交流起来这么费劲!他死死盯着我的脸,仿佛要从我的皮肤里看出什么诡异的花纹,最后他义正言辞地说:“不管是什么理由,你都不能在这里揽客。”
“我都说了我只是再打出租马车啊。”
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和他计较下去了。就算是我说“我不是在揽客”“我不是妓女”,他也只会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一个妓女说的话。于是,我转过头,在他的注视下,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出租马车啊,出现吧,黑夜女神啊,你排一辆马车给我吧,一路走回霍尔家,我是撑得住,我的鞋也撑不住啊。
每次我想回头看看,那个留在原地的警察就会冷冷地看着我。跟他说话太来气了,我要是一个没忍住打了他,以后还怎么在这片地方混?我只能憋着一肚子的气,继续绝望地拦车。出租马车一辆也不停。到底是谁家在开大派对啊,我回头要把他们家酒窖点了,我说到做到。
一回头,那个警察竟然还跟上我了!他到底是多怕我在街边行苟且之事?我气得脑门胀痛,内心的冲动让我不禁转过身去,向他走来的方向迎过去。我得控制一下自己,不能直接给他来一拳,但必须得给他一点教训。看到我一脸愤怒的表情,警察愣了一下,手向腰间滑去,不过看他的警衔,怎么也不可能是非凡者,我能把他活活打死……不行,不能想了,最多给他一耳光好吗,要冷静,要节制,要理性,不要被情绪控制。
“我说了我只是在拦出租马车!”
警察还想说些什么,眼神突然变得惊恐。我正得意于自己的气势到位,身边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气声。
“小美人,遇到麻烦了吗?”
对方的口音很重,一句话里半句都是弹舌。我转过头去,一张莫名让我感到熟悉的脸出现在眼中。对方个子和我相差不多,右脸的伤疤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下巴上。他抓了抓额前的头发,掀起嘴唇,露出一个看起来像笑容的表情,眼睛始终在我的身上打转:“我正好要走……搭个顺风车,嗯?”
“这里禁止站街女郎揽客、交易!”警察大吼一声,向我快走过来,看起来想要把我就地正法。福路德眼露凶光,往我的方向跨了半步,直接照着那位警察的鼻子来了一拳。警察被他的直拳击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口鼻流血。见他还想上前,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臂,“不……不必了,先生,我不想惹更多的麻烦,这样就够了……”
“妈的。”他对着我的脚边啐了一口,看起来对我的反应很不满,却又一副欲火焚身的表情,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抓到他的领地里。我闭了闭眼睛,挽住了他的手,凭借着一些肌肉记忆,对他挤了挤眼睛:“谢谢您,好心的先生。我身上没有钱,可能无法赔偿您的马车的损失,您……别见怪呀。”
对方的呼吸更加急促,鼻子里的热气喷在我的耳边,让我觉得有点恶心。他狠狠扣住我的腰,几乎把我掐到窒息,紧紧抓着我跑进了他的马车。手忙脚乱地启动马车后,他连我的目的地都没问,径直向东南驱车疾驰而去。
我坐在车里,一边攥紧藏在衬裙深处的小手枪和镇静剂,一边怀疑起自己的气质:到底哪里像站街女啊?
马车一个急停,我大幅度摇晃了一下,幸好抓住了座位扶手,这才没有摔倒在地,掉出裙子底下的一大堆武器。福路德打开车门,在我手里塞了一卷纸币,便把我扯下马车,把我推进了一间公寓住宅。我奋力把他推开,对着灯光看了眼纸币的水印,看着我这套动作,福路德舔了舔嘴唇,没等我收好钱,便再次扑了上来。他狂热舔吻的样子确实不像正常的人类,我始终把枪攥在手心里,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拔出来。看我不是很配合,他有些生气了,指尖寒光一闪,晃出一把折叠刀,抵在我的束腰上。
“脱。”
我睁大眼睛,假装被吓到似的盯着他的刀。这个表情成功取悦了他,福路德哈哈大笑,不由分说,顺着我的胸口,“刺啦”一声,割开了我的胸衣,在我的身上留下一条细细的红丝。看到伤口,他似乎更加兴奋,从我的腹部一路舔上了胸口,然后,瞄准了我的乳房。
他想咬我。我趁着他把头贴向我的奶子的一瞬间,用手肘勒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固定在我的胸前,右手掏出裙子里的道具,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拳。福路德怒吼一声,试图挣脱我的掌控,这才发现我的力气大得非人。趁着这一段时间,无色无味的强效镇定剂灌进了他的喉咙,他刚想化出狼人的指甲,身子便软了下去,肌肉也下意识地震颤起来。
这就对了,放纵派的成员怎么会对这种除了让人浑身疼痛无力没有一点优点的镇定剂有耐受呢?我扔掉福路德不停发抖的身体,终于从乱七八糟的衬裙布里找出了手枪,安上驱魔子弹,按下击锤,将枪管贴在他的太阳穴上,一枪、两枪、三枪。短枪管的构造导致它的手感非常差,颅骨被击碎的震感加上枪支起火时本身的力道震得我右半边身体都失去知觉。但好消息是,福路德看起来彻彻底底地死掉了。莎伦的影子出现在窗外,有些愠怒地盯着我:“没必要浪费那么多子弹。”
“你说得对。”我看了看手枪,手指晃了晃,把枪掉在了地板上。莎伦飘进房间,看着我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厨房拿出了一把割肉刀,难以置信地在原地飘了一圈:“这是做什么?”
“我怕他骗我啊。”我用左手拎着刀,重新跪到狼人的身边,对着他的脖子来了一刀。不错,我成功砍进了颈椎的空隙里,接下来的切割就都很好办了。狼人仍然不停地颤抖着,这是刚死没多久的尸体常有的通病。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很快就死了,没事的。”
莎伦沉默地呆在我的身边。血流潺潺,我叹了口气,把所有的布料全都翻了出来,扔在了血泊里。看着我把现场搞得乱七八糟的样子,莎伦终于再开贵口:“可以把尸体先带走,现在在这里等非凡特性析出很危险。他的同伴可能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
“你能占卜到吗?”
“当然不能。”莎伦摇摇头。
“那他们也不能精确地占卜到我们。”我一瘸一拐地跑到厨房和卧室,拧开瓦斯开关,又找出几瓶烈酒,浇在了尸体和布料上。泛着幽幽荧光的非凡特性从血液中逐渐凝集起来,我翻出火柴,交给莎伦:“后面的工作也拜托您了,莎伦老师!”
莎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接过了火柴。
“你这是……”
“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就先这样吧。”我烦躁地挠了挠头,“杀人容易抛尸难啊,下回我一定好好学习。”
说完,我抬起眼,看了一眼莎伦。她依旧面无表情,但眼底藏着一些强烈的情绪。我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面前有星空缓缓亮起,又慢慢破碎,内心那种焦躁不安、无处可去的骚动也像泡泡一样破碎了。直觉告诉我,莎伦那个不赞成的眼神,让我的“疯子”魔药完全消化了。
我刚刚还想直接在这里调配魔药喝完再走的,可惜,莎伦捡起尸体上的非凡特性便向我扔了过去。
“立刻联系马里奇。”她命令道,“晚上举行仪式,然后晋升。”
序列七晋升就要仪式了?我满腹狐疑,但在莎伦的威慑下,只得先拿着材料离开事发地。离开公寓六七百米左右,那里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一阵热浪推向我的后背。
莎伦处理好案发现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