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适应除了十二区以外的冬天,湿透的衣服黏在后背,使他瑟瑟发抖。
开车的是一个穿着军装表情淡漠的中年男人,副驾驶上则是一个少年。车兜兜转转开了一个多小时,那中年男人终于从车镜检查他的脸,头也不回地说,“待会儿要拍照,擦擦头发。”
“这里有毛巾。”
应绵没听到前座的人在叫他,因为车刚好经过了灯照通明的街区,人影活泛,那些漂亮的建筑楼群擦过他的双眼,他的脑袋快捷地填充下这琳琅。目光因此移动得缓慢而呆滞,几秒后才把视线转回来。他看到递毛巾给他的男生穿着蓝白色的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本子……眸子乌黑,正安静地盯着他。
“谢谢……”
应绵把东西接过来,那条毛巾很柔软。他很快就低下了头,不知为何,心脏急促跳动。
这张突然闯进来的脸也像刚刚那些擦过双眼的街灯,有种灼眼感。眉眼青涩而清晰,分明是同龄人,但对方与这座城市的气息是相似的。
而他就只是一个新移民,明明是要被送往某地安置,但此时却像被押在后座,迷茫地望着雨幕,对自己将要前往的目的一无所知。
灰白天空
这辆车带着他去了移民管理局,他一个人进去办手续,一路上匆匆忙忙,先是在一楼登记资料,然后又脱掉了外套马甲跑到二楼拍照。
最终只取回来一个临时姓名牌,上面只有名字和年纪,其他的信息都销去了。管理局说包裹和正式的姓名牌要明后天才能寄送。
下来的时候看到载他来的那两个人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他的马甲就放在走廊的长椅上,摆置的位置没变,但莫名整洁了许多,被人叠成了一个小方块,最干净的那面朝上。走廊人来人往,许是某个人无聊的杰作。
出去的时候又下起了大雨,他看到男人和少年各站在大门的两边,互相不打扰的样子。应绵站在那里,一时没出声,他在等他们发现他。是少年先看到了他,不算远地投过来一个目光,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雨下得很大,周遭更加阴沉,他的双眼像是这阴晦夜色中的一抹亮色。
应绵觉得他在看他的脖子,脖子上环着的飘带早已被雨打湿了一些,贴着冷冷的。
男生很快移开了目光,像前几次交接的那些人一样,刻意保持了距离。
应绵心底有种感觉,这可能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见面了。
他被转移了好几次,最后好似终于尘埃落定。轿车在一条空旷的街前停下,停在一间花店前面。花店店面很小,小型盆栽和鲜花挤满了橱窗。旁边的店面全部关闭着,锈渍的铁门紧锁,外围墙面污糟,像是长年无人光临,只有这间花店还透着些温馨。
原来真的远离工业区了,不是工厂,也不是外墙浸满雨水的高楼大厦,他被带到了寄宿家庭。
“你可以下去了。”
主驾驶座的男人依旧冷漠。
“好,我收拾一下。”
但刚一动身,马甲兜里的那些抑制贴就抖落在了地毯上,应绵很是紧张,俯下身摸索着。
车顶的灯被人摁开,他下意识抬起头,只看到一节白皙的手臂。
那只手的主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清朗,还以为会是责怪他笨手笨脚耽误时间的话。
应绵迟滞了几秒才给他回答。
应绵这两个字在车里静静发酵片刻,孤单得像是他在自问自答,好在终于摸到了最后两张卡在座椅缝隙里的抑制贴。
“哪个ian?安眠的眠吗?”
他以为话题就这样中断,男生却又追问了一句。明明是来接他的,却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时他并不知道其实移民的交送是全程保密的,车里的人只负责接送,不会也不能知道移民的信息。
“绵绵…绵绵不绝的绵。”
应绵把那些捡回来的抑制贴攥着胡乱塞进兜里,依旧没胆量,还不敢抬头。
“绵绵,绵绵……”
男生重复了几声,声音闷在车里,听不出感情。
这时主驾驶座的男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这是你寄宿的地方,包裹也会寄来这边,请下去吧。”说着话的同时扫过来一眼,眸光隐隐严厉。
“好的。”应绵被那眼神吓到,声音轻了点,“好的。”
今天所有的程序他都是被推着完成的,似不敢有一丝违逆,最后自然也只能恭顺着答应。应绵下了车,在雨中看着那辆车扬尘而去,周遭冷冷的只剩下寂静。
这才想起那个男生没有跟他交换名字,好可惜。
花店里好像没人,他在门口踟蹰了好一阵才走进去。因为店很小,感觉错脚都会碰到矮架上的盆栽,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花香味道很浓,浓度过重地钻入鼻腔,他连打了几个喷嚏,终于摸索到了里边隔间的门。
“有人在吗?你好。”
他敲了敲门。
“直接开门就好。”
一个男人的声音。
入目可见是一整面木墙,墙上悬着不同样式的弓箭和匕首,中间还有一个胜利祭品般的鹿头,这鹿头保存得不算好,眼珠到眼眶有一处裂口,流下来一条黑色沟壑。与外面的暖景完全不同,里面像分隔着两个世界。
应绵低下头,看到一个年纪该有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正蹲在水桶旁边剪着花。几枝被修剪得很秀致的小苍兰和桔梗浸在水里,此时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束重瓣百合,在检查着叶子有没有萎靡。
“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去拍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