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栀子看着许洄认真聆听的神情,身?上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下来,至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此刻非常安分,甚至有些?乖巧地待在?她的胸腔里?。
她抬手,隔着衣料轻抚心口,像是在?表扬心脏此刻的表现。
许洄给她倒了杯蜂蜜柠檬水,可一直都在?听她在?说什么。
将装满柠檬水的玻璃杯递给她,里?面还有一根吸管,和点?缀在?水面上的薄荷。
陶栀子双手接过,并?道谢,许洄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希望在?目睹天堂的时候,谁来接你?”
不知道是不是性?情使然,许洄身?上总有种魔力,让初次见面的人?对他逐步放下戒备,沉湎在?他营出的老朋友的氛围之下。
陶栀子将柠檬水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露齿一笑,但是她说话?的内容却和她此刻的神态是截然相反的。
“没有人?会?接我,我没有亲人?,也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濒死的时候难道所有魂魄会?归于一个管理体系吗?死亡登记处的人?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我的亲人?吗?”
“即便真的能,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毕竟,大家真的不熟。”
她很是无所谓地摊开手,轻轻耸肩,嗓音如浅溪流淌,句尾多了更多气息,自带几分嘲讽之意。
肢体动?作变得多了起来,也意味着她愿意分享关于自己心里?的更多事情。
“你很洒脱。”许洄低声说道,像是一种赞叹,但是不明显。
他对于陶栀子的话?,反应很是沉稳,像在?大风里?行车的水平仪一样,四平八稳。
他们?的问询长?达两个小时,一直到落日被远方山峦一口吞掉,带着几分凶狠地咀嚼夕阳,如同在?吃一颗油滋滋的咸蛋黄。
当对话?进行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陶栀子突然神神秘秘地看向许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许医生,在?我们?的对话?中,你觉得我像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吗?”
许洄稳定的面容下,也一时间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但是他还是做出了最适合的反应,否定道:“也许有一些?压抑的烦恼,但是远不到疾病的程度。”
这个回答,让陶栀子心里?的石头被放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布谷鸟复古时钟,在?心里?大概估计了时间。
当她再次看向许洄的时候,早已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像是要准备诉说一件大事。
“许医生,我不知道你和我十多年前遇到的精神科医生有什么区别,但是每当我说出这段往事,他们?似乎无一例外怀疑我在?臆想,甚至险些?诊断出我有精神分裂。”
许洄略微颔首,说道:“这你大可放心,在?我们?今日对话?的场景下,你可以将我理解成心理咨询师,或是述月的好?友,我们?在?平等对话?,不对你的做出任何精神诊断,这不是我今天的任务。”
陶栀子脑海中回想着许洄挂在?走廊上的个人?简介,确信他拿的是精神科医学?博士,和心理学?学?位,似乎可以兼任两种角色。
但是他从学?术上来看,更偏精神科医生,这也是一开始她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原因,因为作为精神科医生,他某种程度上掌握了她精神方面的生杀大权。
不过许洄的表现专业而中立,更因为他是江述月的朋友,所以她还是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其?实,在?我脑海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人,她叫小鱼,我见到她的时候,我十岁,她七岁。”
“她在?几乎全幽闭的环境下长?大,我和她相处过两个月,目睹她被毒打,最后……被杀害。”
陶栀子说到这里,喉头哽了一下,脸色铁青。
“我后来将真相告诉大家,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小鱼真实存在?,我猜想是她的痕迹被凶手彻底抹去,但是很多人?无数次跟我说,如果小鱼真的存在?,凭借dna技术也能寻找到蛛丝马迹,但是经?过重重排查,谁都无法证明小鱼的存在?。”
“久而久之,小鱼成为我和凶手共同的秘密,我没有任何证据,凶手也矢口否认。”
“如果十个人说我错了,我也许还是坚持己见,如果成千上万人?说我记错了,那我将百口莫辩,我的执着和坚持的说法,将会?成为我精神分裂的证据。”
“我之前几乎每天都在?和外界做斗争,和我自己做斗争,我无数次自我叩问,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会?不会?那真是我在?嫉妒恐惧下的臆想?”
“当年我只有十岁,大脑也许发育得不够健全,给我造成了错觉?”
她一遍又一遍反问,去试图理清真相,但是她越想越头痛欲裂。
“可是……我分明记得小鱼的相貌,小鱼的声音,我清晰记得她在?暗室里?睁开的双眼,和她发热的泪水。”
“如果我真的弄错了,那也无所谓了,至少说明这世上少一个受害者。”
“可如果我是对的呢,小鱼真实存在?过,但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去彻底抹去,无人?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那这会?不会?太可悲了,她生卒不详,难道连‘存在?’这么客观的事实都变得奢侈了吗?”
听到这里?,许洄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诊室大门。
那扇紧闭的大门外,是江述月。
他预想过陶栀子的情形会?比较复杂,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能这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