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后,新时代的年轻人可能觉得一周不换衣服,就是邋遢,三个月不买新衣服,就堪称艰苦朴素。
但在这个时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才是常态,哪怕是过年,新衣服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更多的是大人的旧衣服改小了给孩子穿,若是有的家里好几个孩子,那最小的孩子更是从小到大都是捡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甚至有人直到长大成人,都没有过一件只属于自己的衣服!
所以,赵朱这一套在她眼中年代感极强的朴素衣服,看在旁人眼中,已经十分光鲜亮丽了。
再加上她出手大方,保安大叔虽然还没问清她的来意,脸上就已经露出了三分笑意来。
赵朱也露出个笑脸来,她表情大大方方的,不见丝毫的忸怩,就好像见到的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大叔,我听你的口音是东北的吧?”
“嗯啊。”保安大叔点点头,还在陶醉地嗅着那根“大前门”。
赵朱见状又是一乐:“真是得感谢你们来支援三线,才能把咱们这儿这么快建设起来!”
保安大叔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点,把那根烟小心翼翼夹到了另一个耳朵根上,才又看向了赵朱,这回他的话多了点:“哎呀,我就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赵朱闻言,又露出了几分钦佩的神色,继续道:“听口音,你是龙江人吧?那首《松花江上》唱的多好,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因为种种原因,东北三省常常被视为一体,甚至有很多人都不是很能分清楚这三省的具体位置,但其实,它们还是有一些不同的。
比如这松花江,是龙江最大支流,流经龙江、吉省境内,但并不经过辽省。
假如对方是来自后来在春晚一炮走红的“大城市铁岭”,那他虽然同样来自东北,可他的家就不在松花江上啦!
果然,虽然赵朱学不来原唱那雄浑激昂的男高音,但她一提起这首歌,保安大叔就忍不住随着哼唱了起来。
但他这边哼上了歌,赵朱却沉默了下来,还背过脸去,偷偷拿手抹了把眼睛。
保安大叔眼见这个大方爽朗的姑娘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变了脸,好像还掉起了眼泪,忍不住询问道:“姑娘,你这是咋啦?”
只见对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大叔,不瞒您说,我大伯二伯都是打鬼子时候牺牲的,如今家里只剩下了我和八十岁的老奶奶相依为命。你看我这眼窝子浅的,一听见这歌来还有点难受,真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听到这话,保安大叔立刻肃然起敬,他今年刚四十出头,也是经历过建国前艰苦抗战的人,虽然胜利时他才十来岁,但穷人的孩子成熟早,更何况那些刻骨的记忆,早就深植在了他的心中。
此时,再看向对方,他的眼神敬佩中又含着些心疼,忍不住劝道:“好姑娘,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好好孝敬你奶奶,好日子在后头呢!”
赵朱点点头,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叔,我一见你就想起了我大伯,你也是军人出身吧?远远看着你这站姿就不一样,格外挺拔!”
见她脸上恢复了笑模样,保安大叔暗自松了口气,听见对方说自己像战斗英雄,他不自觉挺起了胸膛,笑着摇头道:“我没参过军,我参加工作早,十七岁就进了钢厂,后来又进了运输队,从老家来这里也都快十年了。”
赵朱听着,露出了羡慕的神情:“有工作真是好啊!你这捧着铁饭碗,旱涝保收,一个月好几十块钱呢,跟俺们土里刨食的到底是不一样。听说过年时候,你们还发肉发米面发布料,还有好多特别好的福利,是不是真的啊?”
她的语气充满了好奇,如今的人没什么保护隐私的概念,听到这些话,保安大叔丝毫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有些压抑不住的自豪。
但是,一说起这过年的福利,他那股子隐含优越感的自得就跟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情绪也低落了下去:“哎呀,往年还不错,这两年不大行。今年过年就更别提了,年前拖到年后,眼瞅着都要到正月十五了,连个信儿都没有!大家伙儿私底下都不大乐意。
队里有个刚结婚的愣头青,估计还想着这一茬儿呢,年货也没备足,今年头一回去老丈人家,可能就是因为送的年礼太少,挨了媳妇儿一通挠。
这不,就昨天,他还找工会主席闹事呢!嘿嘿,把那老爷子堵屋里好一顿锵锵,还是我上去把人给劝走的!”
吃瓜是人类的天性,这一说起八卦来,别管是老爷们儿还是老娘们儿,都上头的很,保安大叔早没了刚才的高冷,巴拉巴拉好一通白话儿。
说到兴起处,他从裤兜摸出来一盒火柴,把耳朵上别着的烟给取下来,噌一下就点着了。
烟往嘴里一放,吸了一口他才觉出不对劲儿来,连忙摘下来,脸上的心疼之色一闪而过。
赵朱见状,不动声色地又给递上去了一根。
保安大叔意思意思推了两下,到底是从善如流地接了过来,又把它别到了耳根上。
美滋滋地吐了口烟圈,他问道:“对了,姑娘你是来找人的吗?找谁啊?只要是咱运输队的人,叔我都熟着呢!”
赵朱答道:“大叔,我就是来找人的,我找的就是你们运输队队长,去年刚从部队转业来的,姓刘,不是,是姓张,叫啥来着?哎呀!我怎么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