馒头连忙放下碗,低头小声应了一声,连看也不敢抬头看,他总觉得这个男人盯着自己的目光如鹰隼般,令他有些後怕胆寒。
宋母站起来脸上堆满笑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很想拿出些东西招待周恪。
可家里确实拿不出什麽好东西,最後端来一杯加了三勺白砂糖的热水放在距离人最近的手边,端来一把椅子道:「快坐丶坐下说。」
自宋家没落後就一直门庭寥落,周恪的到来简直算是稀客。
宋父宋母怎麽也没想到现在还会有人来看他们,还是之前「得罪」过的周恪,望向周恪的神情不由夹杂着几分尴尬。
周恪大大方方坐下,很郑重地看向宋父宋母,目光带着几分决绝,「我这次是来看二老的,我也不废话,宋馒头以後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包了,往後如果他还要读研究生,我能供得起也会供。」
二老闻言一愣,怎麽也没想到周恪会说出这麽一番话,但眼下确实拿不出多少钱让馒头读书。
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见他们遭难了都没向他们伸出援手,即便心知肚明他们宋家的事和周恪八竿子打不着,像抓着最後一根稻草,憔悴的脸上闪出兴奋的光:「当真吗?」
「当真,我作为馒头的姐夫,这半年赚了点钱,既然有能力自然是要供他的。」
宋母兴奋地一巴掌拍在馒头後背上,「你这孩子还傻愣着干什麽?还不快谢谢人家!」
馒头身体不由轻颤了一下,嗫嚅着嘴唇支支吾吾道:「谢丶谢谢。」
「乖,叫声姐夫听听。」他故意使坏,搞这麽大阵仗,就想听馒头用那软软糯糯的腔调唤「姐夫」。
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馒头脸都红了,最终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还是唤了一声「姐夫」。
「欸!」周恪高声应下,心里比那甘蜜还甜。
商量好後他当即拿出一万块给了馒头,没让宋父宋母送,深一脚浅一脚离开了。
直到人走後,二老才在家门口的角落见到周恪带来的粮食,心中感慨万千。
本打算他在镇上开早餐店给亲娘养老和供馒头读书,日子就这样平平稳稳过着。
可变故袭来,开春时分周母见天色好在院子里晒被子,直起身时眼前一黑跌在地上,手脚颤了颤老半天爬不起来。
老年人摔跤可是大事,彼时周恪还在镇上卖馒头,听赶来递消息的乡亲传话後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急匆匆赶回家时母亲已经不行了,还没来得及送医院脑溢血直接当场死亡。
他哭着埋葬好母亲,决定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在外举目无亲,一咬牙索性去了馒头读大学的城市。
初到大城市花花迷人眼,见什麽都新奇。
可享受是属於有钱人的,没钱什麽都不是,更何况他已经答应了宋家父母要供馒头读书,自觉将馒头视作世上唯一的亲人。
那时他在工地抗过水泥丶路边支过小摊,最终甚至瞒着馒头偷跑到馒头学校应聘小工。
周恪很实诚,有一把子力气更喜欢乐於助人。
食堂里的叔叔阿姨看在周恪面上,别人打的菜只有浅浅一勺,打菜阿姨们给馒头的每次都是满满当当。
怕馒头嫌弃自己只是个食堂帮工,他尽量不出现在人前,只在暗处用目光一寸寸贪恋搜刮,对别人谈起时总是一脸骄傲,眼底熠熠生辉,将馒头和自己的聊天记录中获得奖学金的对话给周围人看:「都看看,这是我家弟弟的成绩!」那模样活像得奖学金是他。
一来二去相熟了,有些知道周恪内情的熟人纷纷劝说他别那麽上心。
小舅子毕竟是外人,更何况他老婆没结婚就跑了,那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周恪听了想打架,但是一想到工钱,闷在肚子里不吭声,只是埋头干活。
被馒头发现後,周恪唯一一次慌了神,尽管是他拿钱供馒头读书,可依旧生出了自卑心,好几天躲着不见人,连馒头发的消息也不回,也不去食堂上班活像人间蒸发。
最後被馒头在一处建筑工地逮住,他在工地上干了一天,浑身上下能看到的地方都是土灰没半点人样,眼睛蒙了一层灰翳,鼻腔里也渗进了土,整个人脏到不行,也是难为馒头能认出来。
彼时周恪正好下班,脱下手套把套口拢在一起拍打着里头钻进去的灰,看到馒头脚步停驻霎时愣住了,眼圈不由一红。
红艳艳的眼圈在蒙了一片白灰的脸上格外明显。
喉头滚动一下,几乎是仓皇地移开眼,他觉得自己很窝囊,在大城市赚不了大钱,只有靠卖苦力才能挣得一儿半子。
在喜欢的人面前竟是这麽一副狼狈模样,他也想体面的大大方方的站在馒头面前。
可他怕在学校撞见馒头,自打辞去食堂的工作後,就只能来干这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一转身,就想逃。
馒头赶紧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周恪的手,把那粗糙得和砂纸一般都掌心攥在手里,他的手白嫩得紧,和周恪糙黑带着厚茧的手行成鲜明对比。
见了这样一双手,馒头喉咙梗得厉害,他目光带着炙热一寸寸抚摸过周恪辨不出底色的脸,「你不要再躲我了,咱们回家好不好?」
领着人去城市里租的廉价出租屋前,周恪特意去菜市场拎着一兜子好菜,他自己白天在工地上就着冷水啃干馒头,招待对方的都是大鱼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