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珩担心婉瑛挤丢,又怕什?么人磕碰到她,便一手?揽着?她的肩头,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两人都是一身男子打扮,虽然?大楚并不抵触男风,有些富贵人家还以此?为雅,但似他俩这般在大街上就搂搂抱抱的,实在是少数。况且他俩容貌出众,一个高大俊朗,一个体?格娇小,矮的那个被半边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雪白小脸。这搭配确实惹人注目,有不少路人回头投以视线。
婉瑛当然?也注意到了,有些不自在,想要挣开,放在肩上的手却加大力气钳制。
当她抬头看来时?,姬珩坦然?自若地解释:“街上人多,路边还有残雪,爷爷老了,腿脚不便,走路怕摔了,乖孙女,就当一下爷爷的拐杖罢。”
“……”
婉瑛的脸慢慢地气红了,无奈地想,他到底还要开玩笑到什?么时?候?
姬珩长了张清冷淡漠的谪仙脸,又因身处皇帝的位子上,口含天宪,说话自带威严,让人先惧三?分。事实上,婉瑛与他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人其?实很爱开玩笑,没什?么正?行,常常用最风轻云淡的态度说出那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
“不……不要叫我乖孙女。”
她试图叫停这没完没了的打趣。
“爷爷不叫孙女,叫什?么?再说了,可是你先叫我爷爷的。”
“总之,总之不要叫。”婉瑛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
她一脸难堪,显然?再逗下去就要恼了。
姬珩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叫声哥哥,我就不叫了。”
“……”
叫不出来的,打死她都叫不出来的。
婉瑛死死地咬着?唇,似紧闭的蚌壳。
姬珩不以为忤,指着?前?方道?:“那儿有卖糖葫芦的,乖孙女,饿了罢?爷爷给你买吃的。”
像元宵灯节这样的大盛事,历来是一年之中小摊贩们?最挣钱的时?候,除了正?经的茶肆酒楼,街道?两侧摆满了小吃摊,卖香饮的,卖果子的,卖糖人儿的,还有担着?扁担挑子出来卖馄饨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婉瑛之前?困在深宅大院,其?实从未亲眼见过玉京的繁华热闹,她所见的就只有高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她吃过京中最负盛名的糕点?,但那也只是从店中买来,精致地摆在碟中的点?心而已?。只有亲眼见到了,才知道?这是真?正?的天子脚下,昌明帝都,富贵温柔的好去处。
婉瑛原以为皇帝常年深居九重,本该同自己一样,对街上不熟,谁知他却熟到连哪家卖的果子最好吃都知道?。
婉瑛被他拉着?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寻找着?他口中的那些老字号。他熟知大街小巷的布局,就像在城中住久了的人一样,他甚至还因为一串糖人儿价钱不公?道?,同卖糖人的摊主当街砍起价来。
看着?他有理有据地跟人家讲价的样子,婉瑛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荒诞感,同时?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想笑,她已?经许久没这么想笑过了。
当姬珩将那支好不容易以五文?钱成交的糖人儿塞入她手?中时?,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眉眼,他一时?有些发愣。
“笑什?么?”
婉瑛讪讪地收起了笑容,想含混过去。
一旁的吕坚却道?:“想必是笑公?子砍价这般熟练罢。”
姬珩哦了一声,并不当回事地道?:“平时?一串糖人儿两文?钱便可买到,这老头子欺生,十个铜板卖给我。这已?经不是黑心商了,是拿我当不懂行的冤大头,怎能忍他?”
婉瑛再也忍不住好奇:“公?子怎知一串糖人儿卖两文?钱?”
“叫爷爷。”姬珩敲她额头,又淡淡地说,“常来买不就知道?了。”
“从前?陛……公?子常带着?老奴趁夜微服私访。”吕坚笑着?解释。
原来这不是他头一回微服出宫,难怪他行动这般轻车熟路呢,婉瑛心想。只是他堂堂天子,为何要像街头无赖一样混迹市井呢?
姬珩只需看一眼,便能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朝廷政策落没落实,官员政绩口碑如何,虽只是一串小小糖人儿,却反映着?民间物价。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民生经济,世间百态,就暗藏在这些市井街头之中,所以天子不能只是高倨庙堂,有时?还要来亲眼看一看,他治下的国家是何种模样。”
他的目光投向行人如织的十里长街,看着?拖家带口出行,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百姓,沉声道?:“天下太平,是多少帝王辛苦一辈子也想要在史书上留下的一笔,只是太平二字,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朕只要看着?这些人,便能知臣子们?是在奏折上写些歌功颂德之语来哄骗朕,还是真?正?的老百姓安乐富足,天下海晏河清。”
“可这里只是玉京,”婉瑛忍不住道?,“天下之大,还有很多地方,陛下看不到。”
玉京繁华,因为这是天子脚下,可大楚两京一十三?省,多的是藏污纳垢之所。就比如婉瑛的家乡江陵县,当年闹饥荒,也是饿死过许多人的。
姬珩笑看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朕当然?知道?。”
他的神情变严肃了些,同婉瑛说:“君王虽为天下共主,但权力只在这座皇城之内,皇城之外,朕鞭长莫及,所以历朝历代才会设立刺史、巡抚这类的官员,代天子出行,巡视地方。”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微笑道?:“但是耳目也有蒙蔽自己的时?候。就比如你上回看到的吴锡林,他是两浙巡抚,东南乃财赋之重地,国朝大半赋税由此?出。朕对他寄予厚望,他却深负朕心,高居抚台之位却不为民做主,反而欺上瞒下,放纵孙儿强抢民女,家中豪奴狗仗人势,打死无辜百姓,苦主想进?京上诉,他反倒将人一家五口放火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