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我们三人在内织染局累得腰酸背痛,将近二更才清点完那些布匹,突然听见一阵轻轻的叩门声响,随后传来太子妃身边侍女代云的甜润嗓音道:“孙姑娘,你们在里面吗?”
我喘了口气,奔过去将门打开,果然见代云手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点心盒,亭亭玉立在门外。
她示意我们不要出声,闪身进入房间,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太子妃娘娘刚刚听说你在内织染局帮忙当差,让我来看看你们,一定很累吧?”
我放下手中的剪刀和布料边角,向她微笑着说:“银雁姐姐说,我们入宫都要领朝廷俸禄,不干活怎么行?”
代云接过我手中的剪刀,说道:“我知道你心疼你的丫环,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虽然都是宫里当差,每个局的事情都不一样,过几天如果有机会,我会帮你向谭妃娘娘求情,给她们调换一个轻松些的差使。”
我忙道:“多谢代云姐姐!”
桂香和桃儿都兴奋不已,连声向她道谢不迭。
27
次日,桂香和桃儿又被分派了许多任务,忙的不可开交,我替她们将造好的绸缎花册和给皇太孙制作衣服的布料样本呈递给银燕,让她从中选择。
银雁忙着审查太子和太子妃正月十五祭祖大典穿用的礼服,对几名侍女说:“这只袖子的花纹不对,这件下摆的针脚太稀疏,再补一次……”她接过样本匆匆扫了一眼,随口嘱咐道:“将这些布料样品送到永泰宫去交给皇太孙身边的王公公,让他帮我们选一选哪一匹合殿下的心意,选好了立刻拿回来,我们明天就赶制裁剪。”
她完了这些话,就转过头继续留心观察太子的大礼服,不再注意我。
我依照她的话,抱着一包绸缎样品走出内织染局,向门口的侍女打听道:“姐姐,请问永泰宫该往哪边走?”
那侍女匆匆赶路,向南面一指说:“你找太孙殿下吗?那边就是了!”
夜色渐渐深沉,东宫内每一座宫殿都点燃了廊檐下的红色宫灯,将路径照得分明。
我隐约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青石铺成的小路向南面行走,我担心自己走错路,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经过园圃中的玫瑰花丛时,一只灰色的小田鼠从路旁轻巧跃出,“嗖”地一声向附近的荷花池窜去,我从小害怕老鼠,在e国也很少见到这种动物,吓得抱头尖叫一声,手一抖绸缎包掉落在地面上。
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我惊魂稍定抬起头时,发觉小路上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美的年轻男子。
我看到他的瞬间,几乎惊怔得呆住,我到明代以来,见过许多风采出众的年轻男子,如赵睢、李绍休、林三、白凌澈等人,他们都是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或潇洒爽朗如清风、或安宁悠然如浮云、或稳重内敛沉静如冰河,或冷酷漠然如冰川,他们的面貌气质都很“帅气”。
然而,眼前的华服公子,我惟一能够形容他的,就是“俊美”二字,
他的年纪与赵睢不相上下,脸型轮廓秀逸出众,一双星眸细长明亮,鼻梁挺直、薄唇轻盈润泽,远处的宫灯映照着他的幽幽侧影,使他的五官显得更加深邃而富有立体感,他贴身穿着合身的白色锦衣,外罩着一件开襟的明黄色丝绣轻袍,笔挺而纤细的腰间围系着一根白色嵌金的锦带。
这位而貌俊美的古代男人,他的脸似乎只应该存在于丹青妙手的笔墨之下,而非活生生的人世间。
俊美男子轻轻扫视我一眼,弯腰将四处散落的布料样品一一捡拾起来,那些布料都是藏青色的绸缎,花色和织法略有差异,其中有一些特殊织法织成的布料,在夜光下依稀闪烁着瑰丽的光芒。
我怔怔看他帮我一片片捡起绸缎片,直到他捡起第六片绸缎的时候,我急忙蹲下身子和他一起收拾。
他放下绸缎片,站直了身体,问我道:“你是哪个宫的侍女?天色已晚,你在永泰宫外做什么?”
我一边低头捡绸缎,一边回答说:“我在内织染局当差,银雁姐姐让我将这些绸缎样品送给永泰宫的王公公,请他帮忙选择一下皇太孙殿下喜欢的花色,然后给殿下裁制衣服。”
他轻声道:“你来得真不巧,王公公今天告假出宫了。你若是急着赶回去交差,不如直接问我。”
我蓦然听见最后一句话,惊讶抬头,心中立刻明白过来,这俊美公子十有八九就是永泰宫的“皇太孙殿下”,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回答我?他在明朝皇宫内的地位与赵睢一样尊贵无比,如果按照宫廷礼仪规矩,我刚才的言语时他显然不够恭谨。
我迅速跪地说道:“叩见太孙殿下!”
他淡然低笑,袖口轻扬,伸手将我拉起,眸光凝注着我的脸说:“你叫什么名字?进宫多久了?家乡是塞北还是江南?”
我借力站稳,回答说:“我叫孙羽绫,家乡是山东滨州青阳镇,昨天来到金陵觐见太子妃娘娘,娘娘恩准我们留下来,暂时在内织染局帮忙当差。”
他俊逸的脸庞露出一丝讶异之色,低柔说道:“孙羽绫,原来你就是……我一向以为江南多佳丽,却不曾想到山东也盛产美人。母妃怎么会安排你去内织染局做那些繁重杂役?”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将事情经过对他说了一遍。
他似乎并不介意我的闪避之举,静静听我说完,回头对身后的一名小内侍说道:“在永泰宫选两个人送去内织染局,告诉管事宫人,将那两名家乡滨州的新进侍女换过来,再去翠华宫回禀母妃一声。”
那小内侍立刻飞奔而去传话。
我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一句话就解决了桂香和桃儿的问题,对他感激不已,说道:“谢谢殿下!”
他声音柔和,说道:“你既然是母妃的亲眷,按辈分应该叫我表哥。”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表哥?
面前这位“皇太孙殿下朱瞻基”与赵睢之间有着密切的血缘关系,按照辈分他应该称呼赵睢“四叔”,如果按照我对赵睢的称呼,朱瞻基应该叫我“顾姑姑”。
虽然我忍不住想笑,可我还记得我此时的身份是“孙羽绫”,而不是“顾小凡”,就随着他的话说道:“表哥!”
朱瞻基看见我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禁簇了簇眉,仿佛无意对我说道:“父王确有旨意,东宫之人除皇族后裔外,都必须自食其力,你以后和她们一起来永泰宫当差。”
我并没有觉得不妥,爽快答应说:“好。可是我只会做一些粗苯的活计,也不太懂得宫廷礼仪规矩,能做什么呢?”
朱瞻基露出一个优雅的温柔笑容,轻轻说道:“表妹,你来永泰宫,并不需要担当杂役,也不需要懂得太多礼仪规矩,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早晚侍候我换衣服,听明白了吗?”
我如同被五雷轰炸,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早晚侍候他换衣服”,这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