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弘晋生性便不爱笑,自幼丧母,他自小便被?父亲带在身边,由于?父亲又是军营出身,早就习惯了棍棒教育,学不来什么叫怀柔,若有不对便是家法伺候。何况严弘晋既是家中长?子,又是独子,小小年纪便要独当一面,因而当同龄人还在过家家玩泥巴时?,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出拳用剑,马步一扎便是一个时?辰,也能?陪着父亲出席各种交际场合,像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地行礼问好,看着那些人扬着虚伪的?笑容来恭维他。
他的?童年,几乎便是在汗水和?训斥中度过。
除了父亲出征,他跟着师父学文?习武的?时?候……
想到这儿,严弘晋轻轻阖了阖眼,慢慢将眼底的?悲痛压下。
他身居高位已久,兵营里又饮惯了寒风冷血,背负着滔天仇恨的?严弘晋几乎要忘记怎么笑了。然而面对沈明月的?时?候,严弘晋还是努力地扯出了一丝笑容,压抑着语气中的?冷硬,生怕吓到她一样,尽量做出温和?的?样子来。
好在那是沈明月。
沈明月根本没有在意这位少?年将军的?不自然,也丝毫不觉得他冷漠,依旧笑吟吟的?:“公?子点的?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他从未正式地介绍过自己,沈明月便假装不知道?,依旧喊他公?子。这样一来倒是省事儿,免去了百姓见到大官还要行礼的?麻烦,她本来就不是乐意屈膝的?性子,因此沈明月也乐于?这样平级相待。
不论是笑起来脸颊一侧的?梨涡还是弯成月牙儿的?眉眼,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严弘晋眼底几乎瞬间涌起血丝,但怕吓到沈明月,他立刻扭头,盯着窗台上放着的?花盆,平复着情绪。
那花盆很是精致,素白色的?釉底上刻着游鱼戏水的?浮雕,盆底滚了一圈金边,盆口宛如盛开的?鲜花,托着潮湿的?泥土和?正中央苍翠欲滴的?一片碧绿,绿与白的?辉映,显得草木更绿,也显得花盆更白。
见严弘晋的?视线凝结在那盆花上,沈明月解释道?:“那盆花是我?养的?,因为整个明月楼,这个雅间的?采光最好,今天天晴,我?便一大早把它搬来晒晒太阳。只是不知道?是我?照顾的?不周到,还是它不适应这江南的?气候,这么多年了,从没见它开过花。”
“这是什么花?”严弘晋问道?。
“我?也不知道?,”沈明月有些不好意思,“他没有跟我?讲过这是什么花,只说让我?好好养,总会开花的?。”
“他?”严弘晋好奇道?。
“就是送我?花的?那个人。”沈明月笑道?。
严弘晋垂下眼眸:“是很重要的?人。”
“是啊,很重要。”沈明月莞尔,眼睛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自打?那次后院挖出酒坛令她想起自己还有个师父叫沈剑后,沈明月的?脑袋里总会时?不时?得蹦出些同他相关的?事。
比如这盆花。
再比如柜台上的?那个钱罐子。
两人奔波南下之时?,怀中就已经抱了这盆花,一路上不论是再怎么辛苦艰难,被?人追杀也好,钱袋子被?偷也罢,都没有人提过把这盆花丢掉或者卖掉。沈明月不记得跟师父自何方?而来,却清楚地记得师父是怎样郑重地嘱咐她,不要小瞧这盆花,这盆花非常珍贵,不开则已,一旦开花,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当初师父出海寻药,带回了三枚这花的?种子,如今只有盆中这棵依然活着,茁壮成长?。这花不分四季,每天都在努力生长?,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如豆子大小的?花苞,估计再有一年,就该盛开了。
至于?那个钱罐子。
沈明月唇角的?笑意加深,她虽然无父无母,却好在有师父宠爱,她贯会恃宠生骄,擅长?得寸进尺,饶是很小的?时?候颠沛流离,跟了师父后却从没被?亏待过,几乎称得上是要什么有什么。
除了初到江南那一年。
盘缠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为了躲避追兵,沈剑也一直隐姓埋名,连故友都没有联系,再加上明月楼破败不堪,修整也是一笔巨大费用,故而初到江南的?时?候,两人过得实在艰难。
于?是沈剑便又干起了老?本行,背着箱子做个走街串巷的?赤脚大夫,最开始专给那些拿不出诊费的?穷人治病——但凡有点钱,又有谁会愿意把性命交给一个从未听?过名姓的?大夫手上呢,无非是赌一把,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好在沈剑的?神医名头不是浪得虚名,固然一切从头开始,医术还是有的?,于?是就靠着这些人,慢慢打?出了名头。
同时?沈明月也没闲着,她除了帮着沈剑背箱子打?下手,便是在明月楼门口耍剑,必要的?时?候打?出些“少?女胸口碎大石”的?噱头,尽可能?地吸引食客前来就餐。只是清河坊热闹繁华,各式各样的?美食铺子更是数不胜数,明月楼徒有个三层楼高,连金玉其外的?金玉都没有,食客们哪会放弃吃惯的?店子,选择未知的?明月楼呢,因而最初是很少?有人踏足明月楼的?。
沈明月不免沮丧,她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面对无数好吃的?只能?看着流口水却不能?吃的?场景。
沈剑总是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不用着急,我?们慢慢攒,总能?攒够钱的?。”
“那要攒到猴年马月呀。”沈明月撅着嘴,有些失落。
后来有一天,沈剑行医归来,兴冲冲地跑到沈明月面前,递给她一个罐子,邀功似的?:“看,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