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朗带来望江楼的自然不会只有何四他们寥寥几人,其他侯在楼下听命的家丁们听到“哐啷”一声巨响便立时有了动作。
零乱的脚步声中,起头的王五隔着紧闭的木门小心翼翼地问道。
“二爷”
“滚!没我的吩咐一个都不许上来!”
怒意勃发的徐朗一声大吼,吓得猫着腰的王五险些一头撞在门框上。
“是是是~小的们马上滚~”
门外的憧憧人影们屁滚尿流而去,连下楼的声响都轻静无比。
嚎了一嗓子的徐朗将目光从门外收回,重新望向自己手中已经是双目泛白却犹自不肯松口的王年,厚重的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
不得不说,这几个家丁的出现还是有些益处的,最起码,却是让方才几乎要失去理智的徐朗瞬间清醒了过来。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
自打徐家成气候以后,徐朗便不用再提着刀子去搏命了。
既然都有权有钱了,哪儿还有自个儿下场去刀口舔血的道理?
白花花、金灿灿的元宝砸下去,莫说是凶神恶煞的牛鬼蛇神,便是铁骨铮铮的文坛泰斗,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给他兄弟二人死去的爹娘刻碑立说。
按着徐博的说法,“这拿银子砸人可比抽刀子砍人痛快多了。”
同是詹州府徐家的庶枝,徐博却是秀才出身,哪怕是在帮会里做白纸扇的时候,最爱的也是“以天地做棋盘、以万物为棋子”。即便当时的“棋盘”不过是漓阴老城下三街上的几间食肆勾栏,“棋子”也不过是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泼皮无赖,徐博也是兴致盎然,每天似乎都有使不完的精力。
徐朗则不同,他是打小时候起就在街头厮混的,最爱的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刀换一命的刺激痛快。
不过既然大哥说要放下,他也便放下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活计自然有何四他们去收拾首尾,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个看客听众,发号施令而已。
只是如今,何四他们都已经死绝了……
一丝淡淡的悔意从徐朗的胸腹间升起,却不是因为何四他们——些许家丁、仆役,死了便也死了——他懊悔的,是被王明身上的血腥气一激,被王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刻意挑衅失了方寸,彻底和对方撕破了脸皮。
大兄亲口交待的差事这就算是办砸了。
就在徐朗心烦意乱的时候,楼梯间又是传来了一阵木板的“嘎吱”响,恼羞成怒的徐朗登时便踹翻了一只靠背椅,扬眉怒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没听懂老子的话么?!”
“是我!”
门外传来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是让徐朗如同着了魔一般愣在了原地。
“大哥?!”
房门被应声推开,露出来穿着一身皂色深衣、头戴着一顶青黑幞头的徐博来。
徐博略显苍白的脸上原本就有些阴晴不定,显是上楼前就已经从王五他们那儿把今天这档子事儿的经过了解了个大概。
而等他定下神来将屋内各处扫视了个干净后,他的脸就黑得如同石炭一般了。
“混账东西,还不快快住手?!”
积年的耳提面命惯了,徐朗纵是心中千般不愿,但见自家兄长真个生气之后,立马乖乖地松开了大手,由得王年二人面条一般软倒在了地上,如同两条渴杀的鱼儿一样在那里咳嗽喘息不止。
“大哥你怎地来了?只要再消片刻我就能……”理亏的徐朗还想要分辩几句,却被徐博双目一瞪,登时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束手低头再不敢言语。
徐博大步来到王年跟前,也不嫌地上的血迹、汤汁淋漓,直接大手一撩下裳单膝跪在地上,一脸愧色地扶起了年纪小了他两轮都不止的王大掌柜。
“小老儿罪该万死,都怪小老儿御下不严,竟让王掌柜遭逢此难,真是万死难辞此疚啊。”
徐博说着说着竟是流下了两行清泪,连着鼻子也涩缩了起来。
虽说伏低做小、卑躬屈膝,这本就是生意人天生的本事,但能让手眼通天、富甲一方的徐半城以小老儿自居,拿出十二分的真挚来演这一出涕泪横流的戏码,若是让醉仙楼里的那些乡绅大员瞧见了,可不得惊掉他们的下巴?
没看见徐家老二整个人都像是被魔教妖女“摄了魂”似的傻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这边厢徐博搭起了戏台,那边厢的王年也丝毫不差。明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可王年的脸上却是一丝怨毒愤恨也无,只是在那儿摆着手,语意惊惶地回道,“使不得咳咳使不得王年区区贱体咳咳怎劳得大老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