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绪?”
“我不知道那叫什么。”殷莲现在能感知到的想法和情绪还停留在比较表面的地方,她没有办法对当时看见的君闻笛的眼神做出概括,“你拿着剪刀向我扎过来,说要杀了我给爸爸妈妈报仇。”
江闻笛挑眉:“我说话了?”
“嗯。你说了。”
江闻笛不记得这一幕。她的记忆只有殷莲打开衣柜以后她刺向殷莲。
殷莲却记得那个小姑娘拿着剪刀,赤红着眼睛大喊‘我要杀了你给妈妈爸爸报仇!’
殷莲趁江闻笛发怔时提问:“你为什么要给你爸爸妈妈报仇?”
记忆里搜寻不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江闻笛的脸上还带着一点点的蒙:“因为你杀了他们啊。”
“为什么我杀了他们你就要报仇?”
“因为他们死了啊。”
一来一回的问答无厘头的仿佛殷莲在提问‘人为什么要吃饭’。
江闻笛想起江寄林曾经和她说过的殷莲的童年,胸腔吊着的那口气还没有落就又吊了一口,却听对方直愣愣的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第二口气没有成功提起,被这句横空出现的道歉给打断,坠回肚子里,噎的江闻笛喉咙酸痛。
“嗯。”殷莲很诚恳。
起风以后,雪花被一片片拍打到窗户上,时不时发出轻轻的爆裂声。走廊上站着的两个人没有被这细微的动静分神,殷莲说:“葛护士和我说,我以前杀过人,我就要道歉,要认错,要去坐牢。以前我住在精神病院,只能认错和坐牢,告诉警察我知道的事情。现在我遇见你,我就要和你道歉。只有把这些事情都做完,我才能有以后。”
以后。
殷莲的以后,杀人犯的以后。
受害者君闻笛还被困在过去,造成她人生最大不幸的凶手却在展望以后。
黯淡的月光足够照清江闻笛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她一直攥着裤子的双手在此刻松开捏成拳头,“你现在向我道歉坐牢就能拥有以后了,那我的爸爸妈妈呢?你能把属于她们的以后还给她们吗?!”
当年警察们摸不清状况,怕凶手回来完成她没有完成的任务杀了好不容易幸存的孩子。君秋和韩娟娟的葬礼都是草草了事。君闻笛没有得到和他们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她获得的只有两块冷冰冰的碑。
游戏里会有‘还魂丹’,不点保存直接关掉就可以重开,看六十秒广告也可以复活。
江闻笛面对这样的机制一次又一次发呆。她在现实生活的哪里可以买到‘还魂丹’,哪里又有关机重启的按钮,哪里能看到广告呢?
别说六十秒。六十分钟,六十小时,六十天,只要能复活爸爸妈妈,多久她都愿意看。
哪里有?哪里有?
她只有两块墓碑。
水壶里的水已经悄悄凉透。殷莲尚不知情,右手指节被水壶的塑料把手硌得泛白胀痛。
江闻笛的眼睛,那双当年多了什么东西的眼睛如今又多出当年那份情绪。它和十一年前君闻笛的眼睛重叠,在黑夜里燃起熊熊烈火,盛大壮丽,直冲云霄,要烧光黑暗,照亮整片天地。
殷莲挪开视线。她不再是十一年前的殷莲,又还是十一年前的殷莲。面对江闻笛的眼神她无所适从,无法应对。
“我不能。”最真实也是最直接的答案。
殷莲从不是舌灿莲花的人。她嘴里会说出的只有真话。再无情,再残忍,再难听,也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江闻笛用手背盖住眼睛,抹掉自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她愤愤地咬牙:“那你道歉是什么意思?只是为了你自己吗?我不原谅你,殷莲我不会原谅你!”
殷莲听见自己的心脏疯狂地,毫无规律地跳动。她想走,想和十一年前的那天夜晚一样,扭头从窗口跳出去,离开这个地方,躲开江闻笛的眼睛。
脚底生了根,心里也生了根。殷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不能再像从前看到凌荇生气时那样毫无反应,她无法忽视水壶勒着的手的疼痛。
“对不起。”殷莲又说,“对不起。”
在凌荇的‘教育’下,殷莲很会说这三个字的。她能一遍又一遍重复,一次又一次道歉,直到凌荇原谅她。
“我不要你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江闻笛又想起刚才被殷莲一句道歉打断的话,“你不知道这是错的吗?杀人是错的,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从小我爸爸就教我杀人。”殷莲对于刀的使用学习优先于勺子的使用方法。殷远峥握着她小小的手,她小小的手握着刀,父女二人一起割破小鸡的脖颈。红色的鲜血沾染黄色的羽毛,小鸡倒在地上。“他没有告诉过我这是错的。”
“我以为大家都要这样。”和大家都要吃饭,要洗澡,要上学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殷莲都理所当然的认为每个人都要杀人,每个人的爸爸都会在晚上教她们用刀和枪,让她们记住毫无意义又毫无联系的东西。
“我是最近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
这是殷莲在海纳医院学到的道理。
和小孩子学习到‘1+1=2’,‘见到人要打招呼’一样的道理。
她知道,明白,不理解。
会有人质疑吃饭是错的吗?会有人反驳上学是错的吗?殷莲不懂,对她来说和吃饭上学一样的杀人为什么是不对的,不对在哪里呢?
江闻笛仰起下巴,还要继续掉的眼泪被她硬生生憋回去。
殷莲不懂,殷莲真的不懂。江闻笛能清晰地回忆起舅舅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殷莲是被刻意扭曲三观的产物,是披着人类外皮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