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叔父却说:“是这样…”他目光柔和,没了讨论成安侯府时的那份冷漠。
“如果是两情相悦,那刚才说的,都不重要。”
佑珍被他弄糊涂了,不过她重新考虑起这桩婚事。成安侯夫人再度拜访的时候,她不再热络回应。阿楚变成那个最不开心的人了,她一伤心就想起爹爹。昌化文庙里供着父亲的灵位,
佑珍劝说妹妹去住两个月。
南宫府也向文庙捐些供养,临冬时节,青川要下山采买,顺路去一次文庙。叔父也让我同行,为了提前给父亲祭扫。我到了文庙,发觉阿楚还住在那里,两颊瘦了不少。于是想了不少办法引她高兴,哎,估计是为了侯府的小公子。叔父没有反对啊,只要他俩有意,这事早晚会成。
我游说她,去和佑珍姐姐表明心志,姐姐固然重要,可相公更重要。
哪知阿楚抽抽嗒嗒地表示:“成安侯夫人大概受了冷落,不再提这事了。如今托了媒人,相看好京都李侍郎家的小姐,快要下聘了。”
我那时很惊讶,“侯府的公子呢?他会答应麽?”
阿楚说她不知道。原先许多人都知道她要嫁给成安侯府,可如今新娘子突然换人,她不想回去了。
我想她留在这里,可抢不回相公,不如快去找到王家公子。不过她们两姐妹素来与我不投缘,好心好意反而引来侧目。
那天我帮文庙的姑子点算好年节的礼单,顺带把一年的支出收入也清算一遍,住职见到誊录好的账簿,狠狠夸奖我一番。
“世家果然教导有方。前几天看见青姑娘,出落得稳重干练;如今还有这个小姑娘,算起银钱财物,一套一套的。南宫大人真是用心良苦,皇庭侯府才配起这样的人才。”
那尼姑是个势力人,初次见到我的时候,以为我是青川的侍婢,那会儿她可没这么慈眉善目。看来佛祖脚下,也教化不了人的恶意。
可阿楚不懂这些,她把住职的话记在心上,到了无人处,迟疑问道:“小冰,我们家…南宫世家,是不是很厉害?娶了我们家的女孩,仕途就能顺遂,就能…发迹了?”
她这样问,一定有原因。
阿楚说:“姐姐告诉我,不必为王家公子伤心。他们草莽出身,原是冲世家名望而来。南宫家的女儿,不用受人怜悯。往事不可追,来日自有大好前程。”
佑珍的话,在我看来有点残酷。大概人长大后,才能残酷地对别人,也能残酷对自己。我闷闷不乐,回到山间别墅,特别想念叔父。
朱翼听到阿楚的婚事被搅黄,就怪腔怪调对我说:“这下你如意啦,小恶魔。”
我并不如意,反而疑惑:“人心如此易变。几个月前,叔父认为他们两情相悦。”
朱翼不以为意:“凡人俗事,本来容易改变。”
我回到山上,天开始下雪。大雪漫漫,一直没有看见叔父。我朝黑夜呵气,吐出一团团白雾。正玩得起劲,突然想起叔父在哪。黑夜深处,我尽力远眺,远处只有片片雪花。
这时青川裹着斗篷,提灯走来。她对朱翼抱怨:“老爷又去山上打扫。如今夜黑路滑,怕是明天才能下来。”朱翼只说她很冷,就转身进屋,雪水打湿了鞋袜,她就托着袜子,一圈又一圈,在火上烘烤。
凡尘俗世,有人容易改变,也有人不是。
南宫世家(四)宣和五年的夏天,世界……
宣和五年的夏天,世界仿佛从庆禧十三年的悲痛中缓和过来。南宫府收到许多雅乐请柬,春天是喝茶泛舟,到了夏天,最盛行的就是纳凉会。一行人在湖边包下几片庭院,吃果子扯段子。因为山间清凉,叔父一般不去应酬。我发现他作为世家族长,纵然被许多人尊敬,也有自己的弱点,就是懒。
某日午后,我们正在吃水果,叔父接到一封信。信用大红印戳封着,信封上没有署名。我注意他的脸色,就问是谁的来信。叔父没有回答,他匆匆离开了。
很晚的时候他才回来。我和朱翼都没睡,他坐在床沿,用异常专注的眼神望着我们。
“明日你们随我下山,去见一位贵客。”
朱翼问贵客是谁。我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小冰,你别紧张。”叔父注意到,我的异常敏感。
第二天清晨,朱翼和我,还有青川,跟着曙光驱车下山。除了井生,叔父的几名亲信也随行。南宫府的侍卫都很低调,有时我会忘了他们的存在。这次我们一行人,整齐踏马下山,是几年来头一次,
马车行到临湖小院,那正是纳凉的热门之处,以往叔父带我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吃茶的空隙。太阳已经高悬空中,我出了一身汗,发现院子里肃然安静。
走过垂花门,走过游廊,朱翼淡然前行,仿佛她已经知道面前是谁。走到临湖一间竹屋内,叔父停下脚步,这时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朝我们和善微笑,她还特地朝青川一拜。青川微愣,她们是认识的,她旋即朝屋内看去。
我进入房内,竹屋对着湖水,室内明亮异常。一个瘦长挺拔的男子站起来,他挡住了光,以至于我看不清长相。这时叔父已行了大礼,青川朱翼也稽首跪拜,我也连忙跪下,耳边只听那男子说:“师兄,太客气了。”
他亲自扶起叔父,又对青川说:“姑娘,竟然认得我。”
青川颔首:“除夕中秋,每年家宴,陛下都会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