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尚不知村澳里阵仗,他撑船将詹九接回,本想先引人回家坐坐,谁知根本没机会,人刚一上岸就被围住,七嘴八舌的动静自四面响起。
钟不得不抬手往下压了压,才寻到自己说话的空档。
他喊了詹九上前,同村里族人介绍道:“这是乡里来的詹掌柜,此番生意乃是我们二人合伙,想必缘由大家伙也都已清楚。”
见众人纷纷点头,他接着道:“但有一说一,我们是小本买卖,本钱不多,能收的货有限,只能尽可能多照顾到几家,咱们一起过个安稳年。”
他们是为一个“利”字而来,不是当冤大头的,东西不好的、价太廉故而利薄的尽数不会要,话先说在前头,省的到时有人挑理,背后说道。
詹九做了几个月灰头土脸的生意,除了下面村子里的那些个农户,还有哪个会称他一句掌柜。
现今这三个字从钟口中说出,他虽知是为了摆身份撑场面,仍格外受用,当即扯扯衣裳,负手而立,一脸正经相。
这副模样在乡里算不得什么人物,进了白水澳足以唬人,钟是不少人看着长大的,不当回事,反倒对着詹九很是恭敬客气。
钟在旁看着,笑而不语,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若是两人都一团和气,进货时怎好压价。
由于奔着拿好价去,家里二姑三叔乃至四叔,几家日子都不错,不缺年前这笔银,钟劝他们留到年后直接卖给走商,自己和詹九则揣着钱袋子,先专挑急用钱的人家出手。
很多在海边不值钱的东西,运到北边皆身价翻倍,这里人人吃厌的咸鱼能系上红布当好礼送,甚么瑶柱、虾干、蛤蜊干,皆都盛入锦盒,平头百姓俱都吃不起。
再往上,还有鱼翅、鱼胶等珍物。
鱼翅要从鲨鱼身上取,没人会不要命地招惹鲨鱼,所以鱼翅得来全凭运气,至于鱼胶倒是不少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些。
所谓鱼胶,其实海中几类黄鱼的鱼泡子,以黄唇鱼胶最贵,大黄鱼、米鱼次之,鱼的体格越大,效用就越好。
黄唇鱼胶又叫金钱胶,可给病重之人吊命,堪比老山参,妇人与夫郎生产时若血崩,喂下去有奇效,再奢侈些,亦可当月子里的滋补。
海边人打鱼多年,哪个没捕过几条像样的黄鱼,鱼胶多剖出自留,轻易不卖,谁也难保自家人会不会有一天用上,到时若手头没有,再向外寻,价钱就不好说了。
但也有攒得多了,想换成钱使的。
鱼胶不比别的干货,买下不怕出不了手,遇上有意卖鱼胶的人家,钟和詹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嘴皮子磨破,总算以不错的价钱东拼西凑,收满了一匣子。
里面约是二十条鱼胶,最大的足有一两多,小些的半两上下,看着轻飘飘,实则泡后可以炖一锅。
光这二十条鱼胶就花去三十两,但假使能寻到好买主,转一手少说能净赚二十两。
钟这会儿开始后悔,自己怎么过去年年黄鱼汛都不乐意动弹,家里半条鱼胶也无。
以前爹娘倒是存过不少好鱼胶,娘亲生病时全给她煎了药。
如今想来,来年就是不为卖钱,他也该下海捕几条像样的黄唇鱼,剖出鱼胶备着,以供苏乙月子里吃。
两人在村澳里奔走大半日,于船与船之间来回穿梭,凑在一起的一百五十两已花去一半。
便宜的十几文、几十文一斤,贵的不过一二钱,几十两能换得逾百斤的货。
凡是付了钱的,都直接送去船上暂放,他们商量好,把货都运回乡里,搁在詹九家中囤下,届时若能寻到合适的走商,看货算账都方便,省了往白水澳跑一趟。
傍晚时苏乙收摊回来,留詹九在家里吃了顿饭,饭后钟把詹九连人带货送回乡里,到了码头便有詹九的小兄弟赶着车来帮忙运送。
钟对詹九没什么不放心的,便说自己不跟着去,直接调转船头回了家。
次日詹九现身时,身上却多了三十两银子,道是他那两个族兄弟也想跟着小赚一笔。
“你只当这笔银钱也是我掏的,到时无论是赔是赚,我去和他们算账,不额外添麻烦。”
有他居中作保,钟不再多言,手上多了三十两,加上在白水澳进完货剩的零头,两人分出一日去了趟白沙澳。
村澳之间沾亲带故,寻个能说得上话的亲戚容易得很,钟带着二堂叔去混脸熟,因二堂伯的娘家就是白沙澳。
靠着这层关系,他们在白沙澳花完了剩下的三十几两。
一百八十两的本钱花销一空,换来满满一屋子的货,这日钟来詹家,和詹九一道点算清楚,连带进货时的价钱,全数记在纸上,随后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