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听罢他们母子俩的“官司”,忍着笑道:“我那小弟岁数小,和我性子不一样,总有些怕生,今日便没带他来,下回有机会,定要领他来和阿婶问声好。”
来前他和苏乙实则商量过要不要带小仔,思来想去,多是不妥,纵然是个小娃娃,去了也是多张嘴吃饭,不像那么回事。
再问钟涵,他和詹九不那么熟,听到要去对方家里,也着实有些扭捏,既如此,他俩便作罢,只两人提了礼上门。
那么多菜,实在是拼命吃也吃不完,临走时詹九娘把没人动的糯米饭装进竹篮,倒扣一碗挡尘保温,让他俩拎着带走。
“这东西小孩子爱吃,本就是想着你小弟会来所以才做的,你们不嫌弃,拿回去热热,和刚出锅的一样,只是夜里别吃多了,恐克化不动。”
当地常做的糯米饭是咸口,里面放香蕈、干贝、虾米,因詹九的外婆当初是北边嫁过来的,厨艺传给了詹九娘,她做出来的则是甜口。
甜饭当中搁了红枣莲子花生,里面还填了一层豆沙,米粒晶亮,是加了荤油的缘故,听着就知拿去食肆,一份得花个几钱银,不然都对不起里面满当当的料。
除却糯米饭,篮子里还有一包詹家自晒的柿饼,加一包桂圆、一包枸杞子。
见钟和苏乙要推拒,詹九娘坚持道:“又不是什么值钱物,桂圆和枸杞是詹九去村里老乡家收的,比去铺子里买来划算,这两样都是补物,乙哥儿你拿回去记得闲时洗干净吃一把,或是泡水都好。”
又同钟玩笑道:“你们汉子就不用补了,当心吃多了留鼻血。”
苏乙刚在这上面吃过亏,深知其中道理,他被詹九娘拉着手又说几句话,末了谢过对方好意,提了东西与钟告辞离开。
詹九一路把他们送到巷子口,钟好说歹说才把人打回去,改日再见。
秋末的九越,太阳底下仍然燥热,只早晚生出几分清凉,除此之外,唯有风中送来的湿漉漉、咸滋滋的味道不变。
在海边呆久了的人,不特意提及已经闻不到,因着睁眼闭眼都泡在这滋味里,不比外来的走商,常听他们说清浦乡的风是蛤蜊味的,闻多了吃饭都不用放盐。
这个时辰,夜色朦胧,街上大多摊子都歇了业,尚在经营的基本都是食肆、茶肆等地方,另还有寻欢作乐之处,远远将丝竹管弦织就的靡靡软音,遥遥送入路人耳中。
苏乙的目光略过街旁铺面门前挑起的各色灯笼,或明或暗,或高或低,单手挎在钟的臂弯间,两人慢慢朝前走。
因说好了晚上来詹家用饭,早上他们是跟着二姑家的船来的,这会儿要去码头搭艇子回去。
为着防止回去时码头没有载客的船,他们也未在詹家逗留太久,钟吃的酒不多,身上酒意淡淡。
他们续上方才与詹九聊及的话题,对方在桌上提起,有意进些酱去村户里贩卖。
就算不为支持詹九生意,单是多一个卖酱的路子,钟和苏乙定也是乐意配合的,一斤酱让出一点利,两边皆有得赚。
“村户里也并非都是穷人,好些人只是祖祖辈辈住在那处,轻易迁不了根,但你说舍不舍得花几文钱、十几文钱打一碗酱吃,那指定还是有人舍得的。”
钟认可詹九的看法,答应后续回家定个价出来,既做生意,就在开始之前把话都说明白,省的到时候暗生龃龉,坏了情分。
“我过去小瞧了詹九,而今觉得他是真有几分本事。”
钟同苏乙道:“他跑的村子不少,一个村澳里但凡来个卖东西的,常常是大家伙全都一窝蜂凑热闹,买不买的都看一眼,看罢常常是不买的也意动,改了主意想买,除非是手里真没钱。所以我估算着,他往后从咱们手里拿的酱不会少。”
苏乙跟着点头。
“幸而买了石磨,不然光靠咱们这几双手,不睡觉也做不出这些酱。”
他以前卖虾酱,一天不过卖出一二斤,现在一个月五十斤都好似不够卖,再加上往后供给詹九的,更是令他掰起指头,一时半刻算不明白。
算不明白,干脆先不算了。
“只那鱼酱、贝柱酱用不得石磨,纯要人上手炒,比不得能用石磨的方便。”苏乙轻轻捏着钟的胳膊,有些心疼道。
他也学着炒了许久的酱,味道总不如人,虽也不确定主顾能不能吃出来,可为了自家摊子的口碑,钟仍是此次都亲自炒酱。
做吃食就是这样,你百日好千日好,主顾说不准不会怎么夸,因都吃惯了,只觉平常,你若有一日不好,且等着遭殃。
钟默了默,忽而笑道:“咱俩又钻牛角尖了。”
苏乙不解地看他,听其道:“你想,这事其实简单得很,现在炒得慢,皆是因为船上那口铁锅太小,炒一次酱要架好几次锅,可不就麻烦。先前不换大铁锅,是为了船上没有地方摆,现在咱家有了石屋,大不了在外头垒个石灶,不怕烟熏火燎,到时只管去铁匠铺子打口大铁锅来用,一锅顶现在三四锅。”
“好像也是。”苏乙短暂地怔住,继而很快想通,跟着笑道:“虽说铁锅不便宜,可买一口能用好些年,这个钱怎么也赚得回来。”